雾气比我想象的更浓,带着一股子坟山特有的土腥味和潮气。
每走一步,脚下的落叶和腐殖土就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像是无数张嘴在无声地咀嚼。
我的身体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累,腰间的铁盒是唯一的实感,它像我身体里长出来的一块骨头,一块冰冷的、不属于我的骨头。
那口井离乱坟岗不远,就在山坡下一片荒废的菜地边上。
过去镇上还没通自来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来这里挑水。
我小时候也常跟着姑妈来,她挑水,我就在旁边玩泥巴。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为了捞一只掉进水桶里的蜻蜓,差点一头栽进去。
现在,那口井被半人高的杂草围着,井口盖着一块烂了一半的木板。
凡子挂上去的那件无面相寿衣,就那么直挺挺地悬在井口上方一根歪脖子树的树杈上。
白色的棉布在灰蒙蒙的晨雾里格外扎眼,像一个没有五官的人,正低头凝视着井下的深渊。
我走过去,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件寿衣。
布料是新的,粗糙,带着棉花最原始的气味,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活人的气息。
赵裁缝的手艺很好,整件衣服找不到一个线头,浑然一体,仿佛天生就是这个样子。
它没有名字,没有标记,所以系统无法为它定义。
它属于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无名者”。
现在,它属于我了。
我把寿衣从树杈上取下来,叠好,抱在怀里。
然后,我转向那口井,蹲下身,费力地挪开那块朽烂的木板。
一股陈年的腐烂气味混杂着阴冷的湿气扑面而来,井下黑漆漆的,像一张等待猎物的巨口。
腰间的铁盒越来越沉,我解下皮带,把它捧在手心。
吴老拐交给我的时候,只说这里面装着“无名童”的骨灰。
他说,这东西能帮我“占个位子”,一个系统里不存在的位子。
铁盒的锁已经锈死了,我用从地上捡来的石头使劲砸了几下,才把卡扣砸开。
盒子打开的瞬间,没有扬起骨灰,里面只有一个用黄布包裹着的小方块,和一个小小的、用红绳穿着的铜铃铛。
我解开黄布,里面是一块黑色的、沉甸甸的东西,像是烧焦的木头,又像是某种特殊的石头。
我把它放在手心,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空寂,仿佛我的手掌也变成了黑色的一部分,不再属于我。
我拿起那个铜铃铛,轻轻晃了一下。
“叮铃。”
一声清脆又微弱的响声,在死寂的晨雾里传出很远。
就在铃声响起的一刹那,我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我掏出来一看,是凡子打来的。
“喂?”我压低声音。
电话那头不是凡子的声音,而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干扰信号。
噪音中,隐约夹杂着凡子断断续续的、焦急万分的话语。
“……系统……监测到异常……高能量反应……在井边……它在……强制校准……‘林小舟’的数据……你快……!”
话没说完,通话就断了。
我立刻明白了。
系统发现了我这个“漏洞”,它正在试图修复。
它要把“无名者”的存在彻底抹去,把所有的“林小舟”信息,都强行绑定到那个正在姑妈坟前烧纸的“我”身上。
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感袭来,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扭曲。
我的手脚正在变淡,像一张被水浸泡的旧照片,颜色和线条都在飞速褪去。
我看到我的手指,先是失去血色,然后变得半透明,几乎能看到背后杂草的轮廓。
不能再等了!
我强忍着身体即将溃散的感觉,抓起那块黑色的“骨灰”,毫不犹豫地将它扔进了井里。
“噗通。”
一声闷响从井底传来,像是巨石落入深潭。
紧接着,我把吴老拐给的那个铜铃铛,系在了那件无面相寿衣的衣角上。
然后,我将整件寿衣重新展开,像盖被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井口。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我靠着井沿坐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可吸入肺里的,只有一片虚无。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彻底消失的时候,井里,忽然有了动静。
“咕嘟……咕嘟……”
井水像是被烧开了一样,开始冒泡。
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的白雾从井口喷涌而出,这些雾气并没有散开,而是凝聚在一起,环绕着盖在井口的寿衣,缓缓旋转。
那个被我系在衣角的铜铃铛,无风自动,开始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响声。
“叮铃铃铃铃……”
铃声不再微弱,它变得尖锐、响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宣告着什么。
我那正在消散的身体,竟然被这铃声给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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