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赵裁缝做的那件无面布衣,通体雪白,但在左边的袖口上,却被人用红线偷偷绣上了一个小小的“三”字。
针脚的样式我认得,是黄师傅的手笔。
这就是民间“断名祭”的最后一环:以一件无主的新衣作为替身之形,用亡童的名字为其命名,再将它永镇井底。
从此,亡童的魂魄就被锁在这件衣服里,再也无法出来作祟。
他们要镇的,是“林三儿”。
我正准备伸手去拿那件寿衣,远处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一盏昏黄的灯笼由远及近,是黄师傅。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竟然是凡子。
凡子手里抱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表情严肃,一言不发。
我立刻躲进旁边的草丛里,心跳得像擂鼓。
凡子不是在帮我吗?
他发消息说系统在录入“无名者”,监控会自动补全“缺失身份”,他怎么会和黄师傅在一起?
黄师傅没有多余的废话,他拿起那件绣着“三”字的寿衣,毫不犹豫地将它投入井中。
“焚衣断名,归井封口!”他低喝一声,同时将一张黄色的符纸点燃,扔进井里。
火苗“轰”地一下在井口腾起,一股黑烟夹杂着灰烬冲天而上。
那些飞旋的灰烬没有立刻散去,而是在半空中诡异地聚集、盘旋,最后,竟然慢慢拼出了一张模糊的孩童的脸。
那张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井口。
火光熄灭,一切又恢复了黑暗。
就在这时,井底深处,传来三声轻飘飘的呼唤。
“三儿……三儿……回家吃饭喽……”
那声音稚嫩,带着奶气,像极了我记忆中三岁时姑妈哄我吃饭的腔调。
那一刻,我像是被雷击中,浑身僵硬地跪倒在井边。
胸口的铁盒骤然剧烈震颤起来,我甚至来不及反应,只听“刺啦”一声,里面那个装着骨灰的布袋竟然自行裂开了。
一缕灰白色的烟气从裂口中钻出,像一条有生命的小蛇,径直钻进了我微张的口中。
刹那间,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我的脑海。
姑妈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在井边哭得撕心裂肺;白色的孝服,哀戚的唢呐声;一个女人日日夜夜跪在井边,呼唤着“三儿,我的三儿”……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幕——三十年前的一个雨夜,三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从我家的老屋里,抱走了一个正在熟睡的婴儿。
那个婴儿,才是真正的林小舟。
我不是林小舟。
我就是那个三十年前溺死在井里的孩子,是姑妈日夜不停的哭喊和执念,将我的残魂从井底重新召回了人间。
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我颤抖着抬起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脸。
指尖传来的触感很奇怪,像是在触摸一张浸了水的、即将脱落的纸。
远处,凡子默默地收起了他一直藏在身后的摄像机,镜头对准了我。
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我的脸上剥落,有什么东西正从我的身体里苏醒。
我缓缓低下头,看向井里那片漆黑的水面。
水波晃动,映出的影子模糊不清,但那轮廓,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模样。
它在变小,在收缩,像一个成年人的躯壳里,正挣扎着要爬出一个孩子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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