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吹透了孙玉兰单薄的衣衫。
她布袋里那支曾书写过全村命运的炭笔,最后一丝温热也彻底消散,变得和山石一样冰冷。
她在县界那棵老槐树下停住脚,蹲下身,用手指在盘结的树根下刨开一个浅坑。
泥土的气息混杂着腐叶的味道,是属于这片土地独有的味道。
她将炭笔小心翼翼地放入坑中,就像安葬一位故友。
指尖最后一次触碰炭笔时,掌心猛地一烫,仿佛被火燎过。
孙玉兰错愕地缩回手,只见埋入土中的笔灰竟没有熄灭,反而亮起一丛微弱的光。
那光芒在黑色的泥土中游走,如同一群有生命的萤火,蜿蜒着,勾勒出一个残缺的字形。
光芒闪烁,最终定格成半个“林”字。
她凝视着那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深得像山谷里的潭水。
风更大了,卷起她的发梢。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解下身上那件还能抵御寒冷的外套,轻轻覆盖在埋着炭笔的树根上,将那半个发光的“林”字遮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净水村的方向,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踏入了前路弥漫的浓雾之中,身影很快被吞没。
与此同时,净水村的广播站里,周志国熬得双眼通红。
他一整夜都没合眼,守着那台老旧的机器,监听着全县喇叭的动静,生怕再有什么变故。
死寂的村庄里,只有电流的嗡鸣声陪着他。
凌晨三点,正是一天中最黑暗、人也最困乏的时候,广播系统那绿色的指示灯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接着,刺啦一声,喇叭自己响了。
周志国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体。
可这次响起的,不再是那份冰冷的死亡名单,而是一段断断续续的哼唱。
那调子很轻,很飘忽,像风中的蛛丝,却又无比熟悉。
是童谣,《记名字》。
他浑身的血都凉了,这正是孙玉兰小时候最爱唱的调子,那时候她还扎着两个小辫,总是在村头的老井台上一边打水一边哼。
他颤抖着手去扳动调频旋钮,试图找到信号的来源。
可他查遍了广播站连接的所有线路,甚至切断了通往县里的主线,那歌声依旧没有消失。
它就像一个幽灵,盘踞在村子的上空。
周志国冷汗直流,他忽然意识到,这信号不是从外面进来的,源头就在村子里。
他抓起手电筒,叫上两个同样被惊醒的民兵,循着电线杆一路排查。
最终,他们停在了村南那片荒草丛生的废墟前。
信号源,竟是那个早就废弃多年的旧变电箱。
变电箱锈迹斑斑,门上挂着一把早就烂掉的锁。
民兵用铁撬费力地撬开箱盖,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手电光照进去,只见里面密密麻麻的电线上,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缠绕着几缕早已褪色的红布条。
那布条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周志国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
他认得这布料,也认得这颜色,和二十多年前李春花失踪时穿的那件红棉袄,一模一样。
村子的另一头,吴秀英家的祭衣台前,火盆里的火光映着她苍老而平静的脸。
她正在焚化一些旧布料,这是村里的老规矩,烧掉旧物,送走旧人。
火舌舔舐着那些承载着记忆的碎布,发出噼啪的轻响。
忽然,一团火焰猛地窜高,火光中,一个东西的轮廓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只烧得只剩下残片的蓝布鞋,小小的,是孩童的尺寸。
鞋底上,用红线绣的一个字,在火焰中格外醒目——守。
吴秀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她死死盯着那块残片,呼吸都停滞了。
这只鞋她认得,是她亲手做的,本该在二十年前,随着她那早夭的母亲,一同下葬在后山坟地里。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没有声张,只是用火钳默默将那块残片拨进灰烬深处,看着它化为乌有。
但她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当夜,她找出新的蓝布和针线,就着昏黄的油灯,重新绣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童鞋。
她绣得很慢,一针一线都和记忆中的分毫不差,只是在最后,她故意留下了一只鞋的鞋带,没有缝上去。
她将这双不完整的鞋,端端正正地摆在了窗台上。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吴秀英就醒了。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走到窗边,当她的目光落在鞋上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只她故意没有缝上的鞋带,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系好了。
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那鞋带打的结,不是普通的结,而是一个“连心结”。
那是她独有的打结手法,只用过一次——就是为她那个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夭折的孙女入殓时。
天光大亮,陈青山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来到村中央的老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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