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正是他花费无数心血,从村民零碎的记忆中拼凑还原的“夜话会”全卷。
他想把这一切都结束掉,把这本记录着诅咒和秘密的册子投入井中,让它永远沉在水底。
他举起册子,正要松手,一个清脆的童声却从他背后响起。
“陈爷爷,别烧,还有一页没写完。”
陈青山惊愕地回头,看见林小满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那孩子脸上没有丝毫孩童该有的天真,眼神平静得可怕。
她手里握着半张空白的纸,纸上,那支本该在孙玉兰手中的炭笔,笔尖正悬在半空,一滴墨迹凭空凝聚,然后缓缓在纸上移动,留下了一行字:“守夜人非死非生,乃名之寄。”
字迹写完,笔尖的墨痕才彻底隐去。
话音刚落,陈青山脚下的井水突然起了波澜,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
水面倒映出的不再是天空和他的脸,而是九口井的虚影。
九口井围成一个圈,而在最中央的那口井边,清晰地站着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个像是刚刚离去的孙玉兰,另一个,赫然就是眼前的林小满。
夜,再次降临。
这一次,守在井边的,换成了林小满。
她小小的身子坐在冰冷的井沿上,那支炭笔就放在她身旁。
她想效仿孙玉兰,写下新的名单,来结束村里的混乱。
可当她伸出手,还没碰到炭笔,那支笔却自己动了。
炭笔在粗糙的石壁上划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它。
这一次,它写下的不再是名字的组合,而是清清楚楚的三个字——赵桂兰。
林小满怔住了。赵桂兰,是村里年纪最大的接生婆。
她猛地抬头,望向村外通往山里的那条小路。
风雨不知何时又起了,昏暗的夜色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拄着拐杖,一步一晃地朝井台走来。
正是老接生婆赵桂兰。
她的脸在风雨中惨白如纸,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我……我也该被记下了……”
她踉跄着走到近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石壁上自己的名字,仿佛那是什么催命的符咒。
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解开层层包裹,露出一卷早已泛黄的《产簿》。
她看也没看林小满,径直将那本记录了净水村几代人出生的册子,投入了吴秀英家门前那个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盆里。
火苗瞬间被引燃,卷起书页。
在火光的映照下,翻开的最后一页上的字迹,赫然显现:“一九五九年七月初七,井出婴,女,无名,血如莲。”
一阵狂风卷过,将燃烧的纸灰吹向天空。
火盆里的火光却没有熄灭,反而更加明亮。
林小满手中的炭笔笔尖,也随之闪动起幽幽的微光,像是在回应着某种古老的召唤。
风雨中,赵桂兰的身子晃了晃,眼神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她盯着那口深不见底的老井,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整个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林小满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握紧了那支尚有微光的炭笔,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感觉不到一丝害怕,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知道,从赵桂兰的名字被写下的那一刻起,她的守夜,才刚刚开始。
火盆里的余烬还在明灭不定地闪烁,映着她漆黑的瞳孔,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寂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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