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自动翻开的书页,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刘青山的喉咙。
他从梦中惊醒的余悸还未散去,心跳如鼓,那首陌生的摇篮曲仍在耳边回响。
他死死盯着《愿偿录》上那行新添的字迹:“李阿婆,代聋者唱名,名入百衲。”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冰冷的墨写成,带着不属于人间的寒意。
百衲?
他立刻想到了净水村的吴秀英。
几乎是同时,在昏黄的油灯下,吴秀英刚刚将最后一缕银发——那是她自己的头发——缝入一块巨大的百衲布中央。
随着银丝没入,那块由九村百家碎布拼成的布面,竟缓缓浮现出一圈新的纹路。
那纹路奇异至极,既像一个巨大的耳廓,又像一个深不见底的井口。
纹路深处,仿佛有微弱的光华,如水波般流转。
这一切的源头,要从三天前说起。
刘青山作为九井广播站的负责人,每天都要核对播名记录。
这是一项枯燥但绝不能出错的工作。
那天,他在整理杨家坪村的反馈时,发现了一个被前任站长用铅笔圈出的名字:李阿婆。
旁边的备注简单得令人费解:聋哑,对播名有反应。
一个聋子,怎么会对广播有反应?
刘青山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他叫上了听觉异于常人的陈小栓,在第二天播名时,悄悄守在杨家坪村李阿婆的屋外。
广播里,第一个名字“孙万财”被念出。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个坐在院里晒太阳、神情木然的老妇人,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
她抬起干瘦的双手,在空中缓慢而诡异地划动,脚步踉跄,像在跳一种古老的祭祀舞蹈。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空洞地望着天空。
“青山哥,”陈小栓脸色发白,捂着自己的胸口,“我听不见她出声,但我能‘听’到她胸口里有东西在震。”他形容那种感觉,像一台老旧的发动机,发出的频率极低,却和广播里念名字的节奏,一下一下,完全对得上。
刘青山心里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他从广播站拿来一个听诊器,在下一次播名时,趁李阿婆再次起舞,他绕到她身后,将冰冷的听诊头贴在了她枯瘦的后心。
耳机里传来的,不是心跳。
那是一种混杂着血肉摩擦和骨骼共鸣的“声音”,沉闷,压抑,却清晰无比。
随着广播里念出“赵铁柱”,耳机里也同步响起三个模糊而沉重的音节。
他迅速接上录音机,将这段诡异的“心音”录了下来。
播放时,所有人都惊呆了——那盘磁带里记录的,正是一份与广播内容完全一致的“心音名单”。
这件事超出了刘青山的理解范围。
他带着录音带,去请教村里最年长的“活字典”田有福。
老人听完录音,抽着旱烟,拄着拐杖在院里踱步许久,才沉声说:“九井的地脉是活的,是大地的呼吸。播名,念的不仅是字,更是念想。有些人的耳朵虽然聋了,但心却开了天窗,能直接听见大地的‘念’。她不是在跳舞,她是在替那些说不出话的大地,把名字‘写’在空气里。”
田有福从一个旧木箱里,摸出一截色泽暗沉的桃木哨,哨身上刻着细密的纹路。
“这是‘魂引哨’,当年091所留下来的东西,说是用来探测地下次声波的。你把录音带里的声波,想办法转录到这哨子里,让她含着,兴许就能让她‘唱’出来。”
刘青山虽半信半疑,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
他花了一整夜,用广播站的设备,成功将磁带里的声波信号,转化成一种高频震动,灌注进了桃木哨中。
第二天,他把哨子交给李阿婆。
老人疑惑地接过去,依着刘青山的示意,将哨子含在嘴里。
起初,她毫无反应。
但当刘青山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那段“心音名单”的低沉震动再次响起时,李阿婆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像是被闪电击中,双手豁然高举过头顶,嘴巴张到最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声的嘶吼。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青筋从脖子爆到额角,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演唱一场只有她自己能感知、却痛苦无比的独角戏。
吴秀英闻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骇人的一幕。
她没有惊慌,只是默默地看着,然后连夜赶回了家。
她拆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百家被,取出上百块来自不同人家的碎棉布,又从旧收音机里抽出铜丝,一针一线,缝制了一顶奇怪的帽子。
帽子内里是百家棉和铜丝交错的网,外面则用彩线绣着九井的方位图。
她将这顶“音纹帽”戴在李阿婆头上,凑到她耳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阿婆,别怕。你唱的不是鬼戏,是引她们回家的路。”
奇迹发生了。
戴上帽子的李阿婆,身体的剧烈颤抖平息了。
当夜,播名声再次响起,她含着哨子,在院中缓缓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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