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会内堂的偏厅,与门外的喧嚣恍若隔世。王管事殷勤地奉上两杯清茶,茶叶在白瓷盏中舒卷,散发出清雅的香气,与先前门外的剑拔弩张形成鲜明对比。小莲捧着温热的茶杯,小口啜饮着,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好奇地打量着这间陈设古雅、处处透着江南韵味的厅堂。
云织却并未完全放松。她看似平静地坐着,精神力却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感知着周围。王管事的殷勤背后藏着后怕与算计,厅外偶尔经过的行会人员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探究与审视。她知道,那方“星河流光”锦帕如同一块砸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表面的波澜虽暂时平息,水下的暗流却正在加速涌动。
约莫一炷香后,一位穿着藏青色缎面长袍、面容严肃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位同样神色端肃的老者,看穿着气度,应是行会中颇有地位的行老。
“云姑娘,”中年人开口,语气较之王管事多了几分郑重,却也带着程式化的疏离,“老夫姓陈,忝为行会考核执事。方才门外之事,我等已有耳闻。姑娘技艺非凡,令人惊叹。按流程,新匠人入会,需考核‘辨料’、‘配色’、‘织工’三项基础。以姑娘之能,前两项或可免试,但这‘织工’一道,还需现场演示一番,方可服众,录入匠籍。”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认可了云织的技艺,又坚守了行会的规矩。云织心中明了,这是必要的程序,也是行会维持权威的方式。她起身,微微颔首:“理当如此,请陈执事安排。”
考核地点设在内堂的一间专用于测试的工坊内,织机、各色丝线、原料一应俱全。除了陈执事和两位行老,还有几位闻讯赶来观摩的行会成员,将不大的工坊挤得满满当当。孙进也阴魂不散地跟了进来,靠在门框上,眼神复杂难明。
考核内容并不复杂,指定了一种江南常见的“水波绫”织法,要求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一小块样品。这对云织而言毫无难度,原主扎实的基本功和她自身对结构的精准掌控,让她操作起来如行云流水。她没有动用灵泉,也没有展示任何超越常规的技巧,只是将最标准的“水波绫”织得平整均匀,经纬分明,针脚细密得无可挑剔。
两位行老上前仔细查验,甚至用手摩挲感受布料的质感,最终相视点头,向陈执事示意通过。
“云姑娘基础扎实,考核通过。”陈执事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算是温和的神色,“稍后便为你办理匠籍玉牌。凭此玉牌,你可在苏杭两地购买行会管控的特定原料,参与行会组织的各类交流与竞标。”
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温润洁白的玉牌被送到云织手中,上面刻着“苏杭织造行会”字样及一个独特的编号。握着这块沉甸甸的玉牌,云织知道,她在江南,总算有了一个正式的身份。
然而,就在她准备告辞离开时,一位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毫不起眼的灰衣小厮悄然上前,低声道:“云大家请留步。我家主人想请云大家后堂一叙。”
云织心中微动,想起之前在月亮门旁看到的那位灰袍老者。她点了点头,示意小莲在原地等候,跟着小厮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更为幽静的小院。
院中一方石桌,几个石凳,桌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那位灰袍老者正坐在那里,独自品茗。见到云织,他并未起身,只是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目光依旧沉静如古井。
“小姑娘,坐。”老者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你那方‘星河流光’,老夫隔得远,未能细观,但惊鸿一瞥,已知绝非俗物。冒昧相请,只是想问问,那帕子的底料,可是掺入了‘雪云草’的纤维?”
云织心中一震!雪云草,这正是她御使鸟雀在北方深山发现的、那种韧性极强的银白色异草,她查阅过不少典籍都未见记载,这老者竟能一眼( albeit 是远观)看出端倪?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谨慎地看着老者。
老者见她神色,微微一笑,自顾自说道:“雪云草性至寒,纤维坚韧却不易与丝麻融合,强行织造,往往脆硬易断。你能将其处理得如此柔韧,且与丝线完美交融,形成独特的星点纹路……这处理手法,闻所未闻。”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云织,“还有那染料,矿石为基,却蕴含着一股……奇异的生机,非寻常媒染固色之法所能及。小姑娘,你的师承,恐怕不简单啊。”
云织知道遇到了真正的行家,隐瞒无益,便半真半假地答道:“前辈慧眼。底料确实加入了一种北方异草,晚辈偶然得知其特性,摸索了些许处理之法。染料亦是自行试验所得,侥幸成功而已。”
“侥幸?”老者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慨,“若这都是侥幸,那我江南诸多匠人数代钻研,岂不成了笑话?老夫姓严,单名一个墨字,痴长几岁,在这织造局混了个闲职,平日里就爱琢磨这些奇技淫巧。今日见你,方知人外有人。”
严墨……云织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虽不知其具体职位,但能在织造局挂职,且眼力如此毒辣,绝非凡人。这或许就是沈主事所说的,江南的“隐藏贵人”之一。
“严老过奖。”云织态度谦逊。
严墨摆摆手,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提点之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今日露了这一手,固然打开了局面,但也成了众矢之的。行会之内,派系林立;外界商家,虎视眈眈。你那方锦帕,已被‘玲珑阁’的人盯上了。”
“玲珑阁?”云织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苏杭最大的拍卖行,背后东家神秘,能量不小。”严墨淡淡道,“他们的人当时就在门外,你那帕子,怕是很快就要被送上拍卖台了。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你……好自为之。”
正说话间,严墨的小厮再次匆匆进来,低声禀报:“老爷,玲珑阁的大掌柜递了帖子进来,想邀云大家一叙,谈谈那方锦帕拍卖之事。”
消息传得如此之快!云织与严墨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玲珑阁的介入,将“星河流光”直接推向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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