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云裳坊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莲仔细擦拭着最后一张工作台,将修复古画用的各色工具分门别类收好。空气中还弥漫着特制浆糊和清洗药水混合的淡淡气味,与往日染料的清香截然不同。连续十日不眠不休的修复工作,让工坊里每个人都带着几分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完成重大使命后的释然与期待。
云织站在那幅已然焕然一新的《江天暮雪图》前,静静凝视。画中雪景苍茫,寒江寂寥,孤舟独钓的意境在她精湛的技艺下重现生机。破损的绢丝被巧妙补缀,霉斑污渍尽去,色泽恢复温润,整幅画作气韵贯通,仿佛刚刚从前朝大家手中诞生。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达到这般效果,她耗费了多少心神,那微薄灵泉的精准运用,几乎榨干了她全部的精神力。
“云姐姐,你说……那位陈供奉,今天真的会来吗?”小莲凑过来,小声问道,语气里藏着不安。十日之约,今日便是期限。
“会来的。”云织的声音平静,目光却未曾从画上移开。她想起严墨的提醒,陈供奉性情乖僻,此举多半是刁难,即便她修复成功,对方也未必会轻易履行承诺。这不仅仅是一场技艺的较量,更是一场心性的博弈。
日头渐高,工坊外传来寻常市井的嘈杂声,却始终没有等到钱管事那倨傲的身影。何老板在门口踱步,不时向外张望,脸上的焦虑越来越浓。小莲更是坐立难安,连整理工具的动作都带上了几分焦躁。
就在午时将至,连云织都以为对方可能要食言而肥之时,一阵不同于寻常路人的、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的并非钱管事,而是一位身着青灰色布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他须发皆白,却步履矫健,身后只跟着一个低头顺目的青衣小童。
老者径直走入工坊,目光如电,瞬间便锁定了挂在墙上的《江天暮世图》。他并未理会躬身行礼的何老板和紧张得屏住呼吸的小莲,也无视了站在一旁的云织,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眼中只有那幅画。
他一步步走近,在画前站定,微微俯身,仔细审视。从绢帛的质地、颜色的还原,到笔意的衔接、气韵的流转,他看得极其专注,手指甚至未曾触碰画作,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细细感受。工坊内落针可闻,只有几人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老者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从最初的审视,到中间的惊异,再到最后的……一种近乎痴迷的赞叹。他保持这个姿势,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时间。
终于,他缓缓直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胸中积压的震撼都吐了出来。他转过身,第一次将目光正式投向云织,那锐利的眼神此刻复杂难明,有惊愕,有探究,更有一种遇到知音般的激赏。
“你……便是云织?”老者的声音带着久未言语的沙哑,却自有一股威严。
“晚辈正是。”云织不卑不亢地行礼。
“这画……”老者指着《江天暮雪图》,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感慨,“这‘返魂’之技,早已失传百年……你师承何人?”
“晚辈并无师承,只是偶得残卷,自行摸索。”云织半真半假地回答。灵泉之事,绝不能泄露分毫。
“自行摸索……”老者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更加深邃,“好一个自行摸索!老夫陈延年,平生所见能人无数,能在绢本古画修复上有此造诣者,不出三人!而你,年未双十……”他摇了摇头,像是要将这个过于惊人的事实甩出脑海。
陈延年!果然是他!那位看守药圃、性情古怪的陈供奉!
“陈供奉谬赞。”云织依旧平静,“晚辈只是侥幸成功,不负所托。”
陈延年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栖霞岭的苎麻,你尽可去取用。日后若有所需,也可来找老夫。”他这话说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与之前钱管事那刁难的态度判若两人。技艺,显然赢得了这位怪老头的真正尊重。
“多谢陈供奉!”小莲和何老板几乎要喜极而泣。
陈延年摆了摆手,目光再次扫过那幅画,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对云织道:“你的名字,老夫记下了。好好准备天工赛,莫要辜负了这身本事。”说完,他竟不再多言,转身便带着小童离去,如同他来时一般干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何老板才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语无伦次:“成了!真的成了!云大家,陈供奉他……他答应了!我们还得到了他的认可!”
小莲也欢呼着抓住云织的衣袖:“云姐姐,太好了!我们可以用苎麻了!”
云织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有了陈供奉的允诺和隐隐的支持,原料危机暂解,更重要的是,这无疑是一张极有分量的护身符。
然而,她心中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陈供奉的态度转变固然是好事,但这背后是否也意味着,她更深地卷入了织造局高层那看不见的旋涡之中?他最后那句“莫要辜负了这身本事”,听起来是勉励,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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