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风是带着牙齿的。
它啃噬着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即便裹着厚厚的狐裘,那寒意依旧能钻透层层布料,直刺骨髓。云织骑在马上,望着眼前这片与京城、与南疆截然不同的天地——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广袤的荒原上,枯黄的草茎在风中伏倒,发出沙沙的哀鸣;远处,几座被遗弃的土坯房歪斜地立着,像被时光遗忘的墓碑。
这是她第一次深入北疆。怀中的巡察特使金牌沉甸甸的,袖袋里那封皇帝密旨更是如同烙铁般滚烫。北疆异动,恐与青梧余孽勾连。密查边军,便宜行事。短短十六个字,背后却可能是滔天的巨浪。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枚冰凉的青铜钥匙,它和怀中太后所赐的乌木哨一样,是她面对未知危险的底气,也是沉重责任的象征。
……这个如同附骨之疽的名字,竟也从潮湿温润的南疆,蔓延到了这片苦寒之地。它像是一株适应力极强的毒藤,在任何土壤都能扎根,伺机绞杀一切生机。
队伍沉默地前行,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除了风声、马蹄声,以及玄青色旗帜在风中猎猎的抖动,再无其他杂音。玄圭依旧骑在队伍最前方,灰色的身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他肩胛的旧伤在这样的天气里定然不好受,云织能看到他偶尔几不可察地调整一下坐姿,但他从不言说。
前方三十里,便是朔方城。一名靖安司探马疾驰而回,声音在风中有些失真,带着一丝紧绷,大人,情况不对。
玄圭勒住马缰,目光如电:
城头……不见守军旗帜。城门……洞开。属下未敢靠近,但远远望去,城内……死寂。探马斟酌着用词,脸色是常年刀头舔血之人特有的凝重。
死寂?朔方城虽非军事要塞,也是边陲贸易重镇,连接关内与塞外,往日里商队往来,人声鼎沸,绝不该在白日如此寂静,更遑论城头无旗,城门大开!
一股寒意,比塞北的风更刺骨,悄然爬上云织的脊背。她与玄圭对视一眼,无需言语,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深沉的警觉。南疆的经历让他们明白,反常的平静之下,往往隐藏着最剧烈的风暴。
加速前进!玄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队伍的速度陡然提升,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荒原的沉寂,扬起的尘土带着冰冷的土腥味。越是靠近朔方城,那股不祥的预感就越是浓重。空气中,除了固有的尘土和寒意,开始混杂进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鼻腔发痒的腐败气息。
当朔方城那低矮的、饱经风霜的土黄色城墙轮廓清晰地映入眼帘时,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城门,如同探马所言,毫无生气地洞开着。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歪斜地挂在门轴上,摇摇欲坠;另一扇则完全向内倒塌,断口处木茬狰狞,仿佛被某种巨力从内部强行摧毁。城楼之上,空无一人,只有几面残破的、辨不出颜色的布条,如同招魂的幡,在凛冽的寒风中无力地飘荡。
死寂。一种吞噬一切声音、扼住人呼吸的死寂,如同无形的冰层,将整座城池冻结。
戒备!玄圭举手示意,队伍在距城门百步外缓缓停下。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洞开的城门和寂静的城头,手已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训练有素的靖安司和内务府好手们无需命令,已迅速散开,结成严谨的防御阵型,将云织护在中央,每个人的眼神都如同出鞘的利刃,警惕地审视着四周。
云织凝神望向那幽深的城门洞,里面黑暗隆咚,仿佛通往地狱的入口。那股腐败的气味在这里变得更加浓郁,还混杂着一种……铁锈般甜腥的气息,那是大量血液干涸后特有的味道。
我进去查探。玄圭低声道,语气不容反驳。
一起。云织的声音同样坚决,她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从马鞍旁的行囊中取出一个特制的药囊系在腰间,里面是她精心准备的各类解毒、避瘴、吊命的药物,其中几种是针对傀儡香特性改良的方子。玄圭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两名最为沉稳的靖安司好手紧随其后。
四人小心翼翼地踏入城门洞。光线骤然黯淡,寒意更重,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几乎令人窒息。当他们穿过门洞,看清城内景象的瞬间,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玄圭,呼吸也为之一滞。
街道。原本应该充满生机与烟火气的街道,此刻已成修罗场。
尸体。密密麻麻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痛苦的姿势倒伏在地,填满了视野所及的每一寸土地。男人、女人、老人、孩童……他们无声地躺在冰冷的尘土里,凝固的鲜血将黄土路面染成了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与褐黑。店铺的幌子无力垂落,货摊倾覆,锅碗瓢盆、布匹杂货散落一地,覆盖在那些已然冰冷的躯体之上。许多房屋的门窗破碎,木屑纷飞,墙壁上留有清晰的刀劈斧凿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何等惨烈的挣扎……或者说,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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