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大巴车,夏天的风,带着北方城市特有的、微凉的工业气息吹来,我们没有多做停留,我们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每个关节都在抗议的躯体,逃也似的各自回到了家。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像一头疲惫的巨兽,缓缓沉入惯常的轨迹,将那段混合着海风、山岚、汗水、喧嚣与温暖的旅程,逐渐沉淀为记忆深处一枚枚色彩斑斓、却偶尔会硌疼现实的贝壳。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天天去佳佳家蹭饭,陪老丈人喝点小酒,和佳佳一起遛狗,在油城夏日闷热而漫长的午后,听着知了声嘶力竭的鸣叫,感受时间在汗水与风扇的嗡鸣中黏稠地流淌。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但有些东西,在心底悄然改变了。
这个八月初,一件大喜事像一块裹着蜜糖的石子投入我们这帮发小略显平静的生活湖面,激起了欢快而持久的涟漪——我们的老友,老尹,要结婚了!
婚礼那天,天气晴朗得不像话,阳光金灿灿的,像是老天爷也特意给足了面子。举办婚礼的酒店门口,早早支起了喜庆的充气拱门,上面写着“恭祝尹先生、小雪小姐喜结连理”。巨大的红地毯从马路牙子一直铺进大厅,两旁摆满了密密麻麻、扎着金色蝴蝶结的花篮,月季、百合、红掌,开得热烈奔放,香气混着鞭炮放过后的淡淡硝烟味,在空气中弥漫。门口迎宾的老尹父母,脸上笑开了花,穿着崭新的红绸旗袍和中山装,不停和来往的宾客握手、发烟、道谢,声音都带着喜气洋洋的颤音。我们这帮发小,自然是第一批到的,猴子跟在老尹身旁,他今天是伴郎。
走进宴会厅,更是瞬间被一股热浪包围。 大厅里张灯结彩,屋顶挂满了闪烁的串灯和红色拉花,正前方舞台上,巨大的LED屏幕循环播放着老尹和新娘的婚纱照,从古典旗袍到欧式白纱,从海边漫步到花田嬉戏,每一张都甜得齁人。音响里放着《今天你要嫁给我》之类的欢快歌曲,音量开得很大,震得人心脏都跟着节奏跳。几十张圆桌铺着大红色的桌布,上面摆着亮晶晶的餐具、酒杯和高高的香槟塔,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孩子们在桌椅间追逐打闹,尖叫声、笑闹声此起彼伏;大人们则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高声寒暄,互相敬烟,瓜子皮、糖纸很快就撒了一地。一种属于中国式婚宴特有的、乱糟糟却又生机勃勃的喜庆氛围,扑面而来。
婚礼仪式正式开始,灯光暗下,追光灯打向宴会厅入口。 随着《婚礼进行曲》庄严肃穆的旋律响起,宴会厅的大门缓缓打开。新娘子挽着父亲的胳膊,出现在光芒中。她穿着洁白的拖尾婚纱,头纱遮面,虽然看不清全貌,但那份优雅和圣洁的光晕,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老尹站在舞台尽头,穿着那身可能勒得他有点喘不过气的黑色西装,胸前一朵红玫瑰,紧张得不停搓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新娘的方向,脸上的肌肉因为努力保持微笑而显得有些僵硬,但那笑容里的幸福和期待,是实实在在、藏都藏不住的。新娘父亲将女儿的手郑重地交到老尹手中时,台下不少女宾已经开始抹眼泪。我们这帮哥们儿,则一个个挤眉弄眼,朝着台上的老尹做鬼脸,用口型无声地起哄:“好样的!”“稳住!”
交换戒指的环节,司仪极尽煽情之能事。 当老尹手微微颤抖着,笨拙地拿起那枚小小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往新娘无名指上套时,台下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和热烈的掌声。轮到新娘给老尹戴时,他紧张得手指头都在抖,差点没戴上,又引来一阵更大的笑声。最后,在司仪“新郎,你现在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的高声宣布中,台下彻底沸腾了!“亲一个!亲一个!”的起哄声震耳欲聋。老尹憋红了脸,在新娘羞红的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就想蒙混过关,台下立刻不干了:“不行!深情的!法式的!” 最后在新娘主动搂住他脖子,完成了一个短暂却甜蜜的吻后,全场掌声、口哨声、欢呼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彩带、亮片、花瓣从空中喷洒下来,落在新人的头上、身上,现场气氛达到了最高潮!
宴席开始,更是热闹得如同战场。 服务员端着巨大的托盘,穿梭在桌席间,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流水般端上来:油光锃亮的红烧肘子、昂首挺胸的清蒸鱼、红艳诱人的龙虾、金黄酥脆的炸双拼……我们这桌都是最铁的哥们姐们,更是放得开。猴子作为伴郎,挨个敬酒。大家轮流去敬新郎新娘,说着“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的吉祥话,杯盏交错,笑声不断。老尹和新娘挨桌敬酒,每到一桌,都掀起一个小高潮。佳佳作为我的女朋友,自然也坐在我身边,她笑着,和大家聊天,偶尔替我挡酒,举止得体。但在那一片喧嚣和祝福的浪潮中,我偶尔侧头看她,她的笑容底下,似乎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与我共鸣的飘忽。婚姻,这个曾经觉得遥远又俗气的字眼,此刻因为身边朋友的亲身演绎,变得具体而微,甚至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意味,拷问着每一对尚未迈入那座“围城”的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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