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学的青石板路,林焱如今走起来,感觉都与以往不同了。
倒不是路修平整了,而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多了,也变复杂了。以前在丙班,他是那个需要努力追赶的边缘人物;如今在乙班,尤其是在新年诗会那“华亭小诗仙”的名头如同旋风般刮过之后,他仿佛一夜之间被推到了聚光灯下,成了乙班,乃至整个族学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这日清晨,他刚踏进乙班教室,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室内,声音便不约而同地低了几度。几道目光立刻黏了上来,带着好奇、探究,甚至还有几分……热切?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刚放下书箱,还没来得及取出笔墨,邻座一个平日只是点头之交、家里开着绸缎庄的同窗王慎,便凑了过来,脸上堆着略显局促的笑容。
“林、林兄,早啊。”王慎搓了搓手,眼神瞟向林焱桌上那本《九章算术》。
林焱一边铺开纸张,一边应道:“王兄早。”
“那个……”王慎像是下定了决心,从身后拿出一张写满算式的草稿纸,小心翼翼地推到林焱面前,压低声音,“林兄,昨日孙夫子布置的那道均输题,我……我琢磨了半宿,这最后一步,总是算不对总数,能否……能否请林兄帮我瞧瞧,是哪里岔了道?”
林焱抬眼看了看王慎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眼底的乌青,心道这题确实有些绕,便接过草稿纸,仔细看了起来。王慎紧张地在一旁站着,大气不敢出。
林焱的指尖顺着那歪歪扭扭的算式往下点,眉头微微蹙起,在看到某处时停住了。“王兄,这里,”他用笔杆轻轻点了点其中一个数字,“你前一步折算徭役日数为银钱时,忘了将‘中户’的免役额度扣除了,直接用了总户数,所以后面累加自然就错了。”
王慎“啊呀”一声,猛地一拍自己额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竟是这里!瞧我这猪脑子!多谢林兄!多谢林兄指点!”他如释重负,脸上瞬间阴转晴,对着林焱连连作揖,那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边刚消停,前排一个瘦高个的同窗也转过身来,手里拿着《论语》,指着一段关于“礼”的论述,虚心求教:“林兄,李夫子昨日讲解此段,提及‘克己复礼为仁’,又说‘礼之用,和为贵’,我总觉得二者似有微妙区别,却难以言明,不知林兄可有高见?”
林焱心里咯噔一下,经义可不是他的强项啊!他肚子里那点存货,应付李夫子的提问都够呛。他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李夫子的讲解和方运笔记上的要点,斟酌着词句道:“高见不敢当。依我浅见,‘克己复礼’更像是……是对自身的要求,约束自己的言行符合‘礼’的规范,是达到‘仁’的路径;而‘礼之用,和为贵’,则更偏向‘礼’在社会层面的作用,是调节人际关系,促成和谐。一个向内,一个向外吧……大概是这样?”他说得有些磕巴,生怕自己理解有误,误导了别人。
那瘦高个同窗却听得眼睛一亮,抚掌道:“向内!向外!妙啊!林兄此解,言简意赅,切中要害!令我茅塞顿开!”他心满意足地转回身,嘴里还喃喃重复着“向内向外”。
林焱暗暗抹了把冷汗,只觉得这“学神”的帽子扣得他有点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旁边的方运。方运依旧端坐着预习功课,仿佛对周围的动静充耳不闻,只是在那瘦高个同窗夸赞林焱时,他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课间休息的钟声一响,乙班的学生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散开,反而有好几个人呼啦一下围到了林焱的书案旁。问题五花八门,有问算术巧法的,有问诗词平仄的,甚至还有问他那天诗会上到底是什么感觉的……
林焱被围在中间,只觉得眼前晃动着无数张嘴,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尽力维持着笑容,一个个解答,说到口干舌燥。来福机灵,早就溜出去倒了杯温水回来,瞅准空隙递到林焱手里,又叉着腰,像个小门神似的挡在外面,对还想挤过来的人嚷嚷:“哎哎,一个个来!没见我家少爷嗓子都快冒烟了吗?”
这时,丙班的赵德柱正好和几个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地从乙班窗外经过,探头瞧见里面这“众星拱月”的景象,尤其是看到被围在中央、从容应对的林焱,他那张胖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他猛地拉住一个相熟的乙班学生,指着里面,咋舌道:“喂,里面什么情况?那林二……林焱他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以前在丙班,他不也是跟我们一块儿被夫子骂的主吗?”
那学生瞥了他一眼,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口气说道:“赵胖子,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林兄如今可是我们乙班的这个!”他翘了翘大拇指,“算术课上连孙夫子都夸他是‘奇才’,诗会上的事你总该听说了吧?‘华亭小诗仙’!那可不是吹的!大家向他请教问题,不是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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