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的日子如同上了发条的钟摆,在经义的诵读、算筹的噼啪、骑射场上的呼喝与画室墨香中,规律而飞快地滑过。转眼,张贴在明伦堂侧壁告示栏上的月考通知,再次绷紧了所有丙班学子的心弦。
“又来了…”赵德苦着脸,抓了抓头发,“感觉上次月考才刚过,怎地又来?”
坐在他前排的林文博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书案上摞得整整齐齐的《四书章句集注》,头也没回,声音里带着惯有的矜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月考正是检验我等进益之时,何须作此小儿女态。”话虽如此,他擦拭砚台的动作却比平日用力了几分。上次月考屈居第十一,虽仍在丙班上游,却远未达到他的预期,更别提被那庶弟稳稳压了一头。这次,他憋着一口气,定要一雪前耻。
教室另一侧靠窗的位置,林焱正和方运头碰头地研究着一道《春秋》札记。听到赵德的抱怨,林焱抬起头,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有些发酸的后颈,咧嘴一笑:“方兄,考完我请你吃‘张记’新出的糖渍梅子,听说酸爽开胃,正好解腻。”
他语气轻松,试图驱散些许空气中的凝重。来县学这些时日,他虽凭着“诗名”和几手“奇技”迅速成了焦点,但也深知根基尚浅,尤其是经义一道,理解上终究差了些火候。这次月考,对他而言,是检验这段时间“填鸭”成果的关键一役。
方运闻言,从书卷中抬起眼,无奈地看了林焱一眼,低声道:“林兄,还是先过了月考再说吧。《春秋》褒贬笔法微妙,此处还需仔细揣摩。”他指了指书上一处批注,眉头微蹙,显然完全沉浸在备考状态。
林焱收敛笑容,点点头:“方兄说的是。”他重新埋首书卷,心里却盘算开来。经义靠硬背和方运的指点,力求不出错;算学是他的强项,问题不大;策论经过上回与林文博那场激辩,沈教谕似乎对他那种结合“实学”的思路颇感兴趣,这次需得更稳妥地发挥;至于诗赋…嗯,库存尚足,找个应景又不扎眼的应付过去便是。骑射、书画那些才艺课,平日表现尚可,应该拉不开太大差距。
备考的日子总是格外忙碌且安静。丙字贰号斋舍里,每晚灯火都亮到很晚。林焱和方运常常对坐温书,偶尔低声交流几句疑难。林焱会发现方运将有限的灯油省着用,便总是借口自己怕黑,非要多点一盏灯,将两人的书案都照得亮堂堂的。方运起初有些拘谨,后来也渐渐习惯,只在林焱递过点心零嘴时,默默将家中带来的、晒干的野枣分他几颗。
与之相比,隔壁丙字叁号斋舍则气氛迥异。林文博几乎将所有闲暇都用来啃书本,赵德等人来找他,也多被拒之门外。偶尔能听到他烦躁的踱步声和压抑的咳嗽声。
月考当日,天色未明,县学各个斋舍便已窸窣作响。学子们早早起身,洗漱、整理考篮,气氛肃穆得如同赴战。
考场设在最大的经义讲堂。数十张书案整齐排列,间隔疏朗。沈教谕亲自坐镇,另有两位训导巡场,目光锐利如鹰。辰时正,钟磬声悠扬响起,试卷下发。
第一场考经义。题目涉及《大学》“修身齐家”与《孟子》“性善论”的阐发。林焱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努力将那些背得滚瓜烂熟的章句和注解,工工整整地誊写到答题纸上。他写得异常认真,每一个字都力求结构端正。遇到需要发挥之处,他便结合些模糊的现代管理学和社会学概念,用符合儒家语境的语言小心包装,虽谈不上精深,倒也角度略显新奇。
林文博坐在他不远处,运笔如飞,显然准备极为充分,字迹工整秀丽,引经据典,一派沉稳气象。只是偶尔抬眼瞥见林焱也在奋笔疾书,眉头会不自觉地皱一下。
第二场算学。题目难度较上次有所提升,涉及更复杂的田亩计算和赋税分配。当大多数学子还在摆弄算筹,眉头紧锁时,林焱已心算完毕,开始将步骤清晰地写在草稿纸上。他刻意放慢了书写速度,避免显得太过惊世骇俗。饶是如此,他依旧是考场中最早停笔检查的那一拨人之一。巡场的吴夫子踱到他身边,低头看了看他那简洁明了的演算过程,眼中闪过赞赏,微微颔首。
方运的算学基础扎实,虽不如林焱迅捷,却也按部就班,稳稳推进。林文博则遇到一道涉及测量的难题,额角微微见汗,算筹拨弄了许久才得出结果。
第三场策论。题目是“论地方教化之推行”。这并非时政热点,更偏向理念阐述。林文博看到题目,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这正是他擅长的领域。他立刻从“圣人之教,风化之本”切入,引述董仲舒、朱熹等大儒言论,论述兴建学堂、推崇礼法的重要性,文章花团锦簇,论证严密。
林焱审题片刻,另辟蹊径,在强调官方教化主导作用的同时,提出了“潜移默化”的补充。他写道:“…教化非独在明堂宣讲,亦在市井俚俗、工匠技艺之中。譬如,扶持善书者刊印通俗易懂的劝善书,鼓励伶人排演忠孝节义之剧,甚至能工巧匠制器,亦可蕴含规矩方圆之教。使百姓于日用常行间,不知不觉沐于德化之风…” 他将现代宣传与公共教育的理念,巧妙地融入了“教化”的古老命题中,虽文辞不如林文博华美,但视角更为开阔务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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