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孕”之事“坐实”,安陵容便被一道无形的、却又实实在在的皇命,圈禁在了长春宫中。每日,除了例行的请安(也因“胎气不稳”而多数推拒),她几乎足不出户,对外只称卧床静养。皇帝的赏赐、各宫的贺礼流水般送进来,但都被她小心翼翼地封存在库房,轻易不动用。太医每日请脉,开的皆是温和滋补的方子,她按时服用,却暗中将药汁悄悄倾入花盆。这“龙胎”是假的,但“脉象”是真的,她绝不敢让任何外来的药物,再影响本就蹊跷的脉象。
她像一只被精心供养起来的金丝雀,困在这看似华丽的牢笼中。但她的心思,却从未有一刻停歇。宫外的消息难以传递,但宫内的风吹草动,她却能通过含珠等人,小心翼翼地捕捉。父亲的示警信如同阴影,笼罩在她心头,让她对任何与香料有关的事物都倍加警惕。然而,她越是如此,就越觉得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暗潮汹涌。
“胎气稳固”的消息传来,皇帝“龙颜大悦”,赏赐加倍。皇后和端妃的贺礼也愈发丰厚,言辞愈发关切。但这些关切背后,是无形的审视。长春宫的宫人,被筛了又筛,安插的眼线却似乎有增无减。安陵容每日躺在榻上,都能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被严密监视的压力。
这日午后,天光透过茜纱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安陵容正倚在榻上,拿着一卷经书,心不在焉地看着。含珠轻手轻脚地进来,神色有些异样,附耳道:“小主,方才内务府送了一批上好的香料来,说是皇上知道小主昔日擅调香,怕小主静养烦闷,特意赐下,给小主解闷用的。”
安陵容的心猛地一跳,捏着经书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香料!皇帝怎么会突然赐下香料?!
“拿进来,看看。”她的声音很平静,心却沉了下去。
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箱子进来,打开。里面是琳琅满目的香料盒子,有沉香、檀香、龙涎、苏合、丁香、麝香……几乎囊括了所有名贵香料,其中一盒,是上好的冰片,散发着清冽的气息。
“皇上隆恩,臣妾感激不尽。”安陵容示意含珠将箱子收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笑容,打发走了小太监。
殿门重新关上,安陵容的脸色沉了下来。她走到箱子前,目光一一扫过那些香料。皇帝此举,是何用意?是单纯的赏赐,试探她是否真的“有孕”?还是……更深层的陷阱?难道他也听说了流言,认为她用香料迷惑圣心,特意用这招来试探?
不,不对。若是试探,直接问罪即可,何必如此迂回?
她拿起那盒冰片,凑近鼻尖闻了闻。气味纯净,确实是上品。但她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皇帝身上那若有若无的、与“夜阑凝露”相似的异香,以及那本旧书上关于“牵机引”的诡异记载。香料……在这深宫中,从来就不只是香料那么简单。它可以是情趣,也可以是毒药,是诅咒,是……控制人心的邪术。
“全部收起来,锁进库房,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动。”她冷冷吩咐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皇帝突然赐下香料,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开始扩散。先是皇后送来一尊小巧玲珑的翡翠香炉,说是“与皇上所赐香料相配,愿妹妹焚香静心,安胎养神”。接着,端妃也派人送来几卷前朝制香大师的手札抄本,说是“知妹妹心性灵巧,可作消遣”。
安陵容一律“感激涕零”地收下,然后原封不动地锁进库房。但她的心,却越收越紧。皇后、端妃,似乎都在用香料这个名目,向她传递着什么信号,或者,是逼迫她做出某种反应。
更让她不安的是,从宫外传来了一些消息,语焉不详,但指向清晰——有人在暗中调查她入宫前的事情,尤其是与香料有关的传闻。传闻,她入宫前,曾与某位云游的“香道人”有过接触,学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制香秘法。
这简直是荒谬!但流言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捕风捉影。一旦这传闻与“狐媚惑主”、“不祥之人”联系起来,她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这显然是有人要将她置于死地,用香料这个她最敏感、也最可能致命的软肋,来给她下套。
她必须立刻采取行动,否则,一旦香料、邪术、不祥、媚主这些罪名串联起来,扣在她的头上,那便是万劫不复。
“含珠,”安陵容屏退左右,只留下心腹宫女,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吩咐,“从现在起,长春宫内,一应熏香全部撤去,改用新鲜花果,务必时时更换,确保殿内气味清新自然。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不得在殿内外焚烧任何香料,包括蚊香、艾草。若有违者,即刻杖毙。”
含珠脸色一白,连忙应下。
“还有,”安陵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你悄悄去一趟太医院,替我抓几副药,就说我近日心绪不宁,夜不能寐,需用些安神的药物。药方……”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几个寻常的、绝不会有问题的安神药材名字,“就照这个方子抓。抓药时,务必让太医在方子上写明,是因我孕期体虚,肝气郁结所致,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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