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前的广场,渐渐汇聚起一片沉默而杂乱的身影。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周身或多或少缠绕着未散的邪气,面容或呆滞、或惊恐、或麻木、或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狰狞。有佝偻着身躯、皮肤青灰的诡僧,有裹着破烂黑袍、眼神闪烁的幽影教徒,也有少数几个看起来像是本地幸存或被掳的苗人、汉人,瑟缩在角落,用充满恐惧与茫然的眼睛打量着周围。
他们遵循了那白衣尊者的话,丢掉了手中明显是邪器的兵刃,彼此间隔着一段充满不信任的距离,慢慢地聚集到了这片被主殿内散发的金色灵光隐约照亮的区域。灵光并不强烈,却如同一层温暖而坚韧的无形薄膜,覆盖着殿前百丈范围,将外界那依旧浓稠的污秽气息与混乱意念稍稍隔绝。踏入这片区域,那些体内邪能躁动、心神不宁者,确实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微弱的安宁,仿佛即将溃堤的洪流,被一道突然出现的堤坝暂且拦住。
然而,这安宁之下,是更深的疲惫与茫然。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不知道那白衣尊者会如何处置他们,甚至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活着。一些邪能侵蚀极深、心智已近彻底混沌的诡僧,即便在这灵光照耀下,身体仍在不自主地细微抽搐,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声呜咽,眼中时而闪过混乱的血光。
妙光王佛没有立刻对这群沉默的“乌合之众”说话。他静立在主殿高阶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每一张面孔,每一双眼睛。天眼通下,众生业力、心念流转,如观掌纹。善根深浅,邪染轻重,悔意真伪,恐惧多寡……皆清晰可辨。
他能看到,其中约有三分之一,邪根已深植入魂魄,心智扭曲大半,仅凭本能与残留的恐惧聚集于此,教化之难,近乎重塑灵智。另有三分之一,邪染虽重,但心底尚存一丝未曾完全泯灭的良知或对“正常”的渴望,在灵光与先前诵经的安抚下,有了些许清醒的迹象,是为可度化、需引导者。最后三分之一,则多是邪染较浅的被胁从者,或本就是浑噩度日的底层,眼中除了恐惧,便只剩下求生的欲望。
而在广场之外,黑莲寺更广阔的废墟与阴影中,依旧有无数充满恶意的目光在窥探,有零星的厮杀与惨叫传来,更有一些彻底疯狂或死忠的存在,远远逡巡,不敢靠近这灵光笼罩之地,却也不愿离去。
“阿弥陀佛。” 妙光王佛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广场上每一个存在的耳中,甚至隐隐传向更远的黑暗。“汝等能来此,暂息干戈,便是善缘初种。然,身染秽尘,心蒙垢影,非一日可净。此地污浊已久,欲得真正安宁,需先清扫庭除,稳固根本。”
他顿了顿,目光落向广场边缘,那里堆放着一些从附近残破殿宇中找出的、相对完好的陶罐、木桶等物。“体有伤、力能支者,可自取器皿,前往寺东‘涤尘泉’取水。 此泉虽曾被邪气浸染,然其源连通地下清流,近日地脉稍复,水质已渐澄清。取水归来,先洁净自身手足头面,再以此水,擦拭此广场所能及之地面、台阶。 动作之间,可默念‘南无妙光王佛’圣号,不求解义,但求心念专注,不起杂思。”
这个指令简单、具体,甚至显得有些琐碎。没有高深的道理,没有严厉的戒律,只是让这些刚刚从疯狂与杀戮中脱离出来、心神无措的存在,去做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劳作”。取水,洁身,然后擦拭地面。
场中一片寂静,许多人面露愕然,不明白这高高在上、法力无边的尊者,为何要让他们做这种“杂役”。一些诡僧更是本能地露出抗拒之色,它们早已习惯了吞噬、破坏与听从更强者直接的杀戮命令,何曾做过这等事?
妙光王佛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他深知,对于这些身心皆被严重污染的存在,空谈玄理毫无用处。让他们从最基础的、有形的“洁净”行为开始,通过简单的重复性劳作,消耗其无处安放的精力与暴戾,同时在劳作中,以圣号(虽然他们此时并不真懂)摄心,是最平实、也最有效的初步安抚与引导。这既是净化环境的开始,也是净化其心的第一步。
终于,在令人压抑的沉默持续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后,一个佝偻着背、脸上刺青已模糊不清的老苗人囚徒,第一个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不敢看任何人,低着头,走到广场边,拿起一个破损了一半的陶罐,然后迈着虚浮的步子,朝着妙光王佛刚才所指的“寺东”方向,慢慢挪去。他记得,那边似乎确实有一口被废弃的泉眼。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那些邪染较浅、或纯粹只是恐惧求生的底层存在,陆续默不作声地行动起来。他们拿起器皿,低着头,汇成一股沉默而缓慢的溪流,流向寺东。接着,一些眼中挣扎之色较浓、尚存部分清醒意识的诡僧和黑袍教徒,在犹豫片刻后,也加入了进去。它们动作僵硬,眼神警惕,但终究是动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