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五年的深秋,湘西辰州的雨下得缠缠绵绵,把青石板路浸得发亮,也把张家大院里的哀戚气浇得愈发浓重——张老爷子三天前寿终正寝,灵堂就设在正屋,白幡在穿堂风里飘得像招魂的幡带,纸钱烧出的黑烟混着雨雾,在院子上空聚着散不去。
李念跟着母亲来吊唁时,正撞见张家院里围满了人,一个个神色肃穆,目光都胶着在堂屋中央。她母亲是张老爷子的远房侄女,受外婆嘱托来送最后一程,见这阵仗,悄悄拉了拉李念的衣角:“听说张家请了个道士,要给老爷子走阴问安呢。”
走阴——李念早从外婆嘴里听过这词。说是有种秘术,能让活人的魂魄暂时离体,去往阴间与逝者相见,只是这法子挑人,非得是七岁以下的孩童不可,说是小孩阳气未足,魂魄轻,容易渡过阴阳界限,也不容易被阴煞缠上。张家最小的孙子小宝刚满六岁,是家里唯一符合条件的孩子,张家人思亲心切,便托人请了当地有名的道士,要让小宝去阴间见爷爷一面,问问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堂屋中央已经搭起了简易法坛,供桌上摆着三样祭品:一只油光锃亮的烧鸡,鸡头朝着门外,像是在引魂;一盘清炒时蔬,还冒着淡淡的热气;一盘苹果、橘子,摆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一瓶未开封的米酒,瓶口用红布封着。法坛前燃着两支白烛,烛火摇曳,把周围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墙上挂着的张老爷子遗像,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肃穆。
道士约莫五十来岁,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头发用木簪绾起,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却异常锐利。他左手握着一把桃木剑,剑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右手拿着一个铜制召魂铃,铃身擦得发亮。他绕着法坛走了三圈,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节拍上,随后站定在小宝面前。
小宝穿着一身孝衣,被母亲按在蒲团上坐着,小脸吓得煞白,大眼睛里满是惊恐,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不肯松手。“莫怕,爷爷在那边等你呢。”道士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闭上眼睛,跟着我的铃声走,就能见到爷爷了。”
张家人围在四周,大气都不敢出,李念的母亲拉着她往后退了退,低声说:“别出声,冲撞了阴灵就不好了。”
道士深吸一口气,突然摇动了召魂铃,“叮铃铃”的铃声清脆又诡异,在寂静的堂屋里回荡。他同时挥动桃木剑,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无形的弧线,嘴里开始唱起晦涩难懂的咒语。那咒语调子古怪,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像是在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对话,听得人头皮发麻。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窗棂上发出噼啪声,与道士的咒语、铃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不安的氛围。李念只觉得浑身发冷,明明屋里人多,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寒气包裹着,后背凉飕飕的。她下意识地往母亲身边靠了靠,眼角的余光瞥见小宝的身体开始微微摇晃,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道士的咒语越唱越快,召魂铃摇得也越来越急,桃木剑挥舞得风声猎猎。小宝的头垂了下来,眼睛缓缓闭上,身体摇晃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竟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呼吸也变得极其微弱,若不仔细看,几乎以为他已经没了气息。
“成了。”道士停下动作,喘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炷香,点燃后插进法坛上的香炉里。香头燃起橘红色的火苗,袅袅青烟缓缓升起,带着一股奇特的檀香,驱散了些许堂屋里的阴冷。“这炷香烧完之前,必须把他接回来,不然魂魄留在阴间,就再也回不来了。”道士的语气凝重,“大家都别说话,保持安静,别惊扰了他的魂魄赶路。”
张家人一个个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那炷香,看着香灰一点点落下,香身越来越短。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漫长。李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看到小宝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经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脸上偶尔会闪过一丝恐惧,偶尔又会露出淡淡的笑意。
香烧到一半时,小宝突然轻轻哼了一声,身体晃了晃,像是要倒下。道士立刻上前一步,伸出手扶住他,同时低声念了几句安抚的咒语。小宝又稳定了下来,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快了,香要烧完了。”有人低声提醒道。
道士点点头,再次举起桃木剑和召魂铃,这次的咒语变得急促而有力,铃声也比之前更加响亮。他围着小宝快速转圈,桃木剑在他头顶上方挥舞,嘴里的咒语越来越快,越来越高亢,像是在与阴间的力量争夺什么。
当香头只剩下最后一点火星,即将熄灭的时候,道士突然大喝一声:“时辰到!魂归来!”同时,桃木剑猛地拍在小宝的头顶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唤醒他的魂魄。
“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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