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城第六年的深秋,寒意已如无形的潮水,悄然浸润了每一寸空气。星火福利院那座由废弃圣堂改建而成的灰白色建筑,在五年多时光的打磨下,早已褪尽了最初的荒疏与冷寂。每一块被孩子们小手摩挲得温润的砖石,每一扇在晨曦暮霭中流转梦幻光晕的彩绘琉璃窗,都无声诉说着庇护与成长的痕迹。然而,这份沉淀的安宁,此刻却被一种即将到来的、更为宏大的离别,以及远方愈发刺耳的战争号角所撼动。
圣堂二楼的书房,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松木家具特有的气息。杨随风的手指划过厚重账册上最后一行数字,铂金会员卡里那曾经令人心安的八万余金币,如今已缩水至不足两万之数。窗外的操场上,孩子们奔跑呼喝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一号正带着几个体格壮实的男孩练习基础的盾牌格挡,呼喝声短促有力;树荫下,艾莉(四十五号)引导着几个对水元素敏感的女孩进行着最基础的冥想,空气中弥漫着宁神草清冽的香气;五岁的莉娜(五十一号)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姐姐身后,偶尔伸出淡蓝色的小手指,无意识地触碰着空气中常人无法看见的、细微的水元素光点。看着这一切,杨随风心中那点对金币流逝的惋惜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满足,以及……一丝对更广阔天地的向往,或者说,对更安稳港湾的寻求。咸鱼的本性在清瞳即将到来的十八岁成人礼前夕,变得格外鲜明。
“哥哥!快看!”清瞳如同一道银色的流光卷进书房,带进一股外面清冷的空气。十七岁半的少女,身姿已如初绽的白桦,挺拔而柔韧。银白的长发被一根简单的蓝色发带束成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肩后跳跃,更衬得脖颈修长白皙。那张继承了母亲精致轮廓的小脸,在金蓝异瞳的点缀下,美丽得近乎妖异,此刻却洋溢着发现宝藏般的兴奋。她晃着手中一张冒险者工会的羊皮纸,“城西磨坊的水车轴承坏了,怀疑是被魔化的钢齿鼠啃噬的!报酬有八个银币呢!工会的老杰克说钢齿鼠的牙齿是上好的炼金材料,如果我们能多收集几颗,还能额外加钱!”一年来带领着“星火小队”(成员:一号、艾莉和她自己)在麦城周边完成那些琐碎却充满烟火气的委托,让她眉宇间的青涩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信的干练。五阶“扭曲”法师的力量被她娴熟地收敛在那件朴素的米白色法师短袍之下,如同鞘中的利刃。
杨随风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但随即,那目光便越过了她,落在了倚在门框边的身影上。兰琪。她依旧穿着那身流淌着暗红岩浆纹路的熔火之心铠甲,腰间的熔岩裁决大剑如同沉默的伙伴。六阶巅峰的斗气在她体内奔涌,如同地壳下压抑的熔岩,沉凝、厚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力量感。然而,深灰色瞳孔深处,那份因长久无法触摸领域壁垒而产生的焦灼之外,似乎还沉淀着一层更深的、如同秋日潭水般的阴郁。那是五年前在霜木城,由一位经验老道的治疗法师,用近乎残酷的平静语调宣判的结果——当年斗气气旋被钢八狂暴一击摧毁时,肆虐的力量不仅撕裂了经脉,更重创了她的子宫本源。加之在伤势远未痊愈的绝望时刻,强行吸纳了杨随风引导来的海量超凡因子恢复力量,如同在破碎的陶胚上强行灌注铁水……她已永远失去了孕育生命的可能。这个消息曾像一柄冰冷的凿子,在这位以坚韧为铠甲的战士心上,凿开了一道隐秘而永恒的裂痕。虽然后来她将所有的心神都投入了无休止的修炼和对杨随风、清瞳以及福利院的守护中,那份属于女性本能的遗憾,如同她脸上那道被治愈魔法淡化却依然存在的伤痕,并未消失,只是在岁月和责任的覆盖下,变得沉默而遥远。
“委托先放放,”杨随风收回目光,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他看向清瞳,“三天后,你成人礼一过,我们就走。”
清瞳脸上的兴奋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烛火,瞬间凝固。金蓝异瞳微微睁大,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走?去哪?这里……不是很好吗?”她的手下意识握紧了那张委托单。
“向东,去向阳城。”杨随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投向遥远的地平线,“去看海。咸鱼嘛,总得找个最舒服的海滩躺着。”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但眼神却无比认真,“至于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那些奔跑的身影,“‘星火’已经点起来了,孩子们也找到了自己的路。未来,该他们自己走了。我们……终究是过客。”
清瞳沉默了,聪慧如她,瞬间理解了杨随风话语中那份深藏的考量和对更安全港湾的寻求。星火已成炬,雏鸟羽翼渐丰,庇护的巢穴终需放手。她转头看向兰琪,后者迎上她的目光,深灰色的眼中没有意外,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以及随之升腾起的、更为凝练的守护意志。对于兰琪而言,无法成为母亲固然是遗憾,但守护杨随风和清瞳,守护这个由他们三人缔结的、超越了血缘的“家”,便是她余生全部的意义和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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