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田的诏书三日后才发下来。不是明发,是密旨,装在铜管里由羽林卫连夜送到平阳侯府。
“皇上还是怕人嚼舌根。”卫青掂量着铜管,“五百老兵变成三百,韩安改成‘养病’,屯田点也削了两个。”
陈默正在收拾行装,把药材、农具、还有那包匈奴少年画的地图塞进藤箱。“够用了。人少动静小。”
石柱哭丧着脸往箱子里塞肉干:“先生真要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听说河西风大,能把人吹跑喽。”
“吹跑前先把你吹胖。”陈默踹他屁股,“留长安看好家。尤其书房那几盆占城稻,少片叶子唯你是问。”
出发那日天色阴晦。三百老兵在灞桥列队,破旧皮甲洗得发白,眼神却亮。混在队伍里的匈奴牧民牵着自己的瘦马,马上驮着全部家当。
没有送行官员,只有平阳公主的车驾远远停着。她没下车,帘子掀开条缝,扔给陈默个包袱。
打开是件银鼠皮大氅。“路上挡风。”车里传出这么句,帘子就放下了。
韩安从另一辆马车里探出头,脸色蜡黄但眼睛有神:“磨蹭啥。早到早开工。”
队伍静悄悄过桥。走出十里地,陈默回头,还看见那辆车孤零零停在桥头。
头几天走得顺当。秋高气爽,老兵们边走边操练匈奴人汉语口令。那匈奴少年——现在叫陈牧了,鞍前马后学认草药,把“甘草”说成“干草”。
第七天进入陇西地界,景象开始荒凉。黄土裸露,村庄十室九空,仅有的百姓看见军队就躲。
“都让匈奴吓破胆了。”老兵嘟囔。
韩安咳嗽着指路:“往西。我记得有个废烽燧,底下有暗泉。”
果然在处坍塌的烽燧下找到水眼。水质苦涩,但够饮马。陈默蹲在水边,看见泥滩上有新鲜马蹄印,不是战马,是牧民常用的矮种马。
“附近有人。”他提醒。
当夜扎营时加了双岗。后半夜果然有动静,不是袭击,是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汉人难民蹲在营外,求口吃的。
“从哪儿来的。”陈默问。
领头的老人哆嗦着指向北方:“云中郡。匈奴……匈奴又打过来了。”
众人皆惊。龙城才破几个月。
韩安挣扎起身:“说清楚。多少人,谁带队。”
“好多旗号……说是什么新单于,要血洗长安报龙城之仇。”老人哭着比划,“见村就烧,见人就杀。我们跑出来三百多,就剩这些了。”
陈默与韩安对视一眼。狼烟,到底还是烧起来了。
次日加快行程。越往北,遇到的难民越多,消息也越乱。有说匈奴兵分三路每路十万的,有说西域诸国也叛变的,还有传言卫青已经战死了。
“放他娘的屁。”老兵们骂骂咧咧,眼神却慌了。
陈默把陈牧叫到身边:“画得出新单于的旗号吗?”
少年用树枝在沙地勾画。是只三头狼,与龙城见过的所有图腾都不同。
“阿爸说过……最东边的部落信这个。”他小声说,“他们吃生肉,喝血酒,把敌人头骨当碗。”
韩安脸色难看:“是挛鞮部的狼崽子。老单于的侄子,最疯的一个。”
第十天,他们抵达第一个预定屯田点——朔方城外五十里的河谷。理想中的沃土变成焦黑废墟,刚成熟的粟田被马蹄踏烂,水渠里飘着尸体。
幸存的屯兵躲在山上,看见汉军旗号才连滚带爬下来。
“三天前来的。”屯长脸上带着箭伤,“五千骑兵,冲进来就烧杀。我们拼死护住地窖,种子还在。”
陈默检查地窖。麦种、粟种完好,但农具全毁,牲畜被抢光。
“伤亡多少。”
“弟兄们死二十七,伤过半。百姓……”屯长哽咽,“没数过来。”
当夜,陈默在油灯下重画屯田图。韩安咳着进来,扔下个箭囊。
“挛鞮部的箭。铁镞淬毒,中者溃烂。”老将军眼底血红,“这帮杂种,不只要地,还要绝种。”
陈默盯着箭镞上的狼头刻印:“他们怎么知道这里有新屯田点。”
韩安沉默片刻:“有内鬼。一直都有。”
后半夜,陈牧悄悄摸进帐子:“先生,我听见狼叫。”
“草原有狼不奇怪。”
“不是真狼。”少年摇头,“是人在学狼叫。三声长,两声短——挛鞮部召唤同伴的暗号。”
陈默立即摇醒韩安。老将军侧耳倾听,脸色骤变:“妈的,盯上咱们了。”
营地悄无声息地动起来。老兵带匈奴牧民埋伏到河谷两侧,伤员藏进地窖。陈默把火药分给弩手,韩安亲自操弓蹲在制高点。
黎明前最暗时,狼嚎近了。不是一两个,是上百人在呼应。
第一支火箭射进营地,钉在空帐篷上。接着箭如飞蝗,却大多落空。
“等他们冲。”韩安哑声下令。
匈奴骑兵果然现身。约千人,举着火把冲向看似空虚的营地。马蹄踏过预设的绊马索,人仰马翻。两侧弩箭齐发,火药在马群中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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