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庆功宴摆了三日。酒气熏天,肉香扑鼻,歌舞通宵达旦。陈默坐在末席,看那些将领们醉醺醺地互相比划战功,把匈奴头骨当酒碗使。
第四日清晨,他独自去了西市。市井依旧喧嚣,角落里多出一些瑟缩的身影——是随军回来的匈奴牧民,蹲在墙根下,面前摆着几块干奶酪,眼神怯生生的。
“新鲜的羊肉嘞——”胡商操着怪腔汉语吆喝,摊前却冷清。长安人嫌匈奴羊膻气重。
陈默拐进药铺,想买些金疮药。掌柜认得他,死活不肯收钱。
“您是大英雄,小的哪能收钱。”掌柜塞给他一大包药材,压低声音,“不过……近来伤兵太多,止血的三七都快断货了。”
回府路上,经过京兆尹衙门。门口挤满了人,多是妇孺,捧着阵亡将士的木牌等候抚恤。有个瘦小子拽着官吏衣角哭喊:“俺爹说好带匈奴糖回来……”
官吏不耐烦地甩开他:“阵亡名单还没核完,等着!”
陈默站住脚。那孩子顶多十岁,衣服补丁摞补丁。他摸出块碎银递过去,孩子却吓得后退,一溜烟跑了。
“他们怕官。”卖炊饼的老汉叹气,“这月第三起了,娘饿死,娃讨饭,叫巡街的当流民抓走了。”
陈默看着老汉炉子里跳动的火苗。凯旋的欢呼底下,这些东西悄无声息地腐烂。
当日下午,卫青封侯的圣旨到了平阳侯府。赐宅邸,赏金银,授车骑将军印。传旨太监刚走,卫青就把印绶往案上一扔。
“虚的。”他扯开华丽朝服的领口,“我要的是兵,是粮,是马。”
陈默正在翻看河西地图,头也不抬:“给你十万大军,养得起吗?”
卫青噎住。龙城之战的赏赐还没发完,大司农已经哭穷三次了。
“皇上今日问下一步方略。”卫青灌了口凉茶,“我说要趁胜追击,把匈奴赶过瀚海。老头们当场就炸了,说什么劳师远征,国库空虚。”
陈默用朱笔在地图上圈出几个点:“那就别劳师远征。”
“什么意思。”
“把粮仓修到匈奴家门口。”陈默点着河西走廊几个绿洲,“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派兵屯田,战时为要塞,闲时为农庄。”
卫青凑近细看:“屯田。让当兵的种地。”
“不是普通种地。”陈默画出水渠走向,“用战俘垦荒,退伍老兵管事。种耐旱的粟米,养战马吃的苜蓿。三年之内,前线粮草可以自给自足。”
“战俘肯听话。”
“比饿死强。”陈默又圈出几处,“这些地方有盐矿,能制盐。有煤矿,能炼铁。屯田点慢慢变成小镇,商人自然会跟过去。到时候不用朝廷运粮,光收商税就够养兵。”
卫青眼睛亮了:“这法子……你早想好了。”
陈默放下笔。他想起回程路上那些倒毙的运粮民夫,想起为省口粮偷偷离开大营再没回来的伤兵。
“死人教会我的。”他轻声道。
两人正说着,石柱慌慌张张跑进来:“先生,外面来个匈奴老头,非要见您。”
来的是路上收留的那个部落长老,汉语说得磕磕绊绊:“天可汗……不,陈大人。我们的羊,汉人官要没收。”
原来京兆尹以“清理流民”为名,要驱赶随军回来的匈奴牧民,牲畜充公。
卫青拍案而起:“老子带回来的人,他们也敢动。”
陈默按住他:“我去看看。”
京兆尹衙门外已剑拔弩张。几十个匈奴牧民手持牧鞭,与官兵对峙。地上躺着个少年,额角流血,是那个给陈默骨雕的孤儿。
“反了反了。”京兆尹躲在兵卒身后尖叫,“这些胡虏竟敢抗法。”
陈默分开人群,扶起少年:“怎么回事。”
少年咬牙指着个军官:“他抢阿姐的银镯子,那是阿妈留下的。”
军官涨红脸:“胡扯。本官是在清查赃物。”
陈默瞥见军官袖口露出的银光,突然伸手扯出。果然是只雕花银镯,样式古朴,内侧刻着匈奴文字。
“匈奴女子的嫁妆。”陈默把镯子还给哭泣的少女,“大人连这个都贪。”
京兆尹恼羞成怒:“陈议郎。这些胡虏不服王化,本官依法处置有何不可。”
陈默环视惶恐的牧民,又看看围观的长安百姓。有人唾骂,有人怜悯,更多人在看热闹。
他忽然提高嗓音:“龙城之战,阵亡将士四千七百七十三人。”
喧闹的人群静下来。
“运粮民夫累死冻死,不下万人。”陈默继续道,“这些匈奴人,是他们用命换回来的。是大汉的子民。”
京兆尹冷笑:“子民。他们连汉语都不会说。”
“我会说。”那匈奴长老突然用汉语道,“我还会种地,会养马,会治牲口的病。”
更多匈奴人跟着喊起来:“我会打铁。”“我会找水。”“我会认草药。”
陈默转向京兆尹:“听见了吗?他们不是废物,是宝贝。”他指着西方,“河西走廊缺人缺得厉害。大人既然嫌他们碍眼,不如让我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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