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寒气冻彻骨髓。
许都政厅之外,石阶上凝结着一层薄冰,映着晨曦,泛出冷硬的白光。
吕布被两名虎狼般的甲士押解着,脚踝上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哗啦”的刺耳声响,像是为他送葬的哀乐。
他身着脏污的囚服,长发被粗暴地束在脑后,一路行来,引得无数官吏、兵卒侧目,那些目光里混杂着好奇、轻蔑,以及对一头即将被宰杀的猛兽的畏惧。
政厅之内,铜炉中的龙涎香烧得沉闷,烟气如蛇,缠绕着梁柱,却驱不散殿内凝如实质的杀机。
曹操高坐主位,一身黑色常服,面容平静,那双狭长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案几,每一次叩击,都像重锤敲在吕布的心上。
堂下文武分列两旁,个个神情肃穆。
郭嘉斜倚在自己的席位上,自顾自地温着酒;荀彧正襟危坐,目光如炬;许褚、夏侯惇等一众武将,则个个手按剑柄,眼神不善地盯着堂中央的阶下囚。
一名主簿官展开一卷竹简,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宣读:“《擒吕表》!罪臣吕布,性如豺狼,心似蛇蝎。昔受丁公建阳抚育之恩,反利令智昏,为一匹赤兔,手刃恩主,此其不义一也!后投董公卓,拜为义父,食其俸禄,享其权柄,又因一妇人,背刺董卓,此其不忠二也……”
洋洋洒洒的罪状,一条条,一件件,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当着满堂文武的面,将吕布过往的疮疤尽数剖开,血淋淋地展示于众。
吕布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铁链因他肌肉的绷紧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没有咆哮,没有挣扎,只是沉默地站着,任由那些字句像冰雹一样砸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今日这殿堂,便是他的断头台,这些人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是催命的符咒。
“……今据徐州,抗拒王师,致使生灵涂炭,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当斩其首,悬于许都东门,以儆效尤!”主簿官读罢,猛地将竹简一合,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曹操身上。
就在这时,尚书令荀彧缓缓起身,他面容儒雅,声音却如金石般铿锵有力。
他向曹操深深一揖,朗声道:“明公!吕布狼子野心,反复无常!昔日弑丁原、背董卓,今日据徐州以抗朝廷。此乃猛虎,不可饲于家中!若今日心存妇人之仁,他日必遭其噬!彧请明公,当机立断,斩此国贼!”
话音落定,他猛地将手中的一道简牍掷于案上,“啪”的一声脆响,声震梁木,仿佛将所有犹豫都一并斩断。
“荀令君所言极是!此等三姓家奴,留之何用!”
“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一时间,堂下群情激愤,附议之声此起彼伏,杀气几乎要冲破殿顶。
而就在殿门之外,被数名刀斧手按住的张辽,将殿内的廷议听得一清二楚。
当听到荀彧那句“猛虎不可饲”时,他再也按捺不住,虎目圆睁,须发皆张,用尽全身力气怒吼道:“放屁!汝等曹氏爪牙,满口仁义道德,安敢妄论忠奸!我家主公若是豺狼,尔等便是食腐肉的鬣狗!若非宋宪、魏续那两个无耻叛贼卖主求荣,下邳城固若金汤,岂能被尔等宵小轻易攻破!”
他的吼声如平地惊雷,竟盖过了殿内的嘈杂。
许褚闻言大怒,一把抽出腰间环首刀,就要冲出殿外:“这厮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待我先去斩了这厮的狗头!”
“仲康,退下。”曹操不疾不徐地抬了抬手,制止了许褚。
他的嘴角竟勾起一抹饶有兴味的弧度,目光投向殿外,缓缓道:“壮哉此将,颇有温侯遗风。”
这一句评价,轻飘飘的,却让殿内陡然一静。
众人面面相觑,都摸不透曹操的心思。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个略带醉意的笑声打破了僵局。
军师祭酒郭嘉站起身,手中还提着温热的酒壶。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斜倚在一根廊柱上,对着曹操笑道:“明公,杀一个吕布,不过是让许都的菜市口多一滩血迹。可明公‘千金买骨’的仁德之名,岂不就此染上瑕疵?天下英雄见吕布身死,只会觉得明公气量狭小,不能容人。为杀一人而失天下勇士之心,不划算,太不划算。”
他灌了一口酒,眼神迷离,话语却异常清醒:“依嘉之见,不如留着吕布,与他玩个游戏——”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郭嘉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命其负戟扫厩,三日为期。这厩,就选军中最脏最臭的马厩。他吕布不是天下无双吗?不是视兵器如性命吗?便让他拿着那杆画戟去扫马粪。三日之内,他若能忍得下这奇耻大辱而不发作,证明其心性已改,尚有一用之机;若他怒而逞凶,哪怕只是毁了那杆戟,或是伤了一个看管的士卒,届时再杀了他,天下人也只会说他吕布狂性难改,死有余辜,于明公威名无损分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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