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黎明,洗去了血腥与喧嚣,却带来了沁入骨髓的寂静与湿寒。
晨雾如纱,笼罩着空旷的校场。
吕布独自立于高高的点将台上,玄色衣袍的边角还带着昨夜的潮气。
他的手中,没有握着那杆名震天下的方天画戟,而是一柄制式普通的环首刀。
刀身无铭,鞘已失落,唯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自刃口一路狰狞地蔓延至护手,仿佛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这是曹性留下的佩刀,据说当年射瞎夏侯惇一眼后,他在混战中用此刀搏杀,留下了这道印记。
吕布的指腹摩挲着那冰冷的刀痕,目光悠远,似是穿透了迷蒙的晨雾,看到了昔日的金戈铁马。
许久,他头也不回地问身后那道悄然走近的倩影:“蝉儿,你说……若忠义可被一把刀定义,那我这些年背负的骂名,是不是也该一笔一划,全都刻上去?”
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暴戾,只余下一片深沉的自嘲与叩问。
貂蝉走上前,为他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鬓发,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冰冷的刀脊,柔声道:“夫君不杀他,并非心慈手软,也不是权谋算计。”她的声音清冽如泉,洗涤着人心的尘埃,“是你终于听到了,在这营中,有比刀剑碰撞声更响亮的东西。”
吕布身躯微震,缓缓握紧了刀柄。
是啊,他听到了。
那是曹性被释放后,那些并州老卒营帐中传出的,压抑的啜泣与如释重负的叹息;是张普那群将校,在惶恐不安中流露出的,一丝名为“希望”的微光。
这些声音,比任何兵器都要锋利,它们在拷问他——你吕奉先,究竟要带着我们走向何方?
是又一次的荣华与败亡,还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就在此时,辕门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亲兵飞奔上台,单膝跪地:“启禀侯爷,曹性将军的副将张普,……他自缚于辕门外,请求领罪。”
吕布与貂蝉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辕门之外,晨雾尚未散尽。
张普赤裸上身,粗壮的臂膀被麻绳反绑在身后,绳结勒入皮肉,渗出点点血迹。
他长跪于湿冷的泥地中,身后是数十名同样跪倒、噤若寒蝉的并州旧部。
见到吕布的身影出现,张普身躯一颤,猛地将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泪俱下:“末将……末将知罪!然曹将军所为,绝非为一己私利,实乃……实乃恐惧我等袍泽,重蹈当年并州覆辙!温侯若要斩一人以儆三军,张普愿代主将受过!只求温侯明白,我等怕的不是死,是再一次……不明不白地为人嫁衣!”
“不明不白地为人嫁衣……”
这八个字,如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吕布心口。
他想起了丁原的赏识与利用,想起了董卓的权势与猜忌,想起了那一次次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寄人篱下的过往。
他走上前,亲手解开了张普自缚的绳索,将他从冰冷的泥地中搀扶起来。
张普浑身一僵,愕然抬头。
吕布的眼神深邃如夜,声音却沉稳如山:“我不斩你,也不赦你。”
这出人意料的回应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听吕布继续说道:“你的罪,在于依旧抱着旧日的忠义不放,以为一把刀、一个名字,就能定义一个人的归属。你的功,在于点醒了我。从今日起,你去工器监报到,替我……造一种新兵器。”
他环视着周围所有惊疑不定的面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刻名,不记籍,沙场之上,它只认我的主将令旗!”
当天深夜,工器监灯火通明。
新晋的佐吏刘威——那位在民间极具巧思的刘晔族侄,正激动地向吕布呈上一卷刚刚赶制出的竹简。
“侯爷请看!此乃《无铭兵策》!”刘威面色潮红,眼中闪烁着技术型人才特有的狂热,“卑职建议,尽熔我军现有各色旧械,以丹阳精铜混入从许都购回的废弃‘五铢钱’重铸。如此一来,既可解我军兵器形制驳杂之弊,又能让曹营探子无从分辨。最关键的是,表面不做任何标识,只在铸造时,于刀柄或戟头内部嵌入一枚极小的特制磁铁片!”
他献宝似的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奇特罗盘:“此物以磁石为核,唯有手持此盘,方圆十丈之内,才能令兵器内部的磁片产生微弱共鸣,辨明归属。如此,既可防敌军缴获后渗透我军,又能彻底切断‘兵器即身份’的旧日执念!”
吕布接过那粗糙的图纸,目光锐利如鹰。
他看到了刘威的巧思,更看到了这背后的深意。
这不仅是兵器的革新,更是一场心理上的切割。
他提笔,在竹简末尾写下八个大字,力透简背:“断名易,断念难。但这一步,必须迈出去。”
消息传开,整个鄃城军营为之哗然。
老卒们聚在火堆旁,摩挲着自己用了半辈子的旧刀,满腹狐疑:“连刀都不让刻名字了?以后战死了,谁知道这把刀是谁的?还谈什么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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