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座熔炉,就是他为西凉、为自己准备的答案。
冯翊城南,天光乍破。
一座三丈高的夯土巨台,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巍峨如山。
台顶中央,一尊新铸的巨型熔炉正静静矗立,炉身黝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炉口四周,以古朴的笔触,分别用羌、氐、汉三种文字,深刻着同一句话——“兵出于乱,归于心。”
炉内,暗红色的火光预示着其下翻滚的恐怖热量,炉口偶尔喷薄出的热浪,让十丈之外的空气都为之扭曲。
高台之下,数以万计的兵士已经列阵完毕。
他们泾渭分明,各自聚拢在自家酋帅的旗帜之下。
羌人、氐人、月氏人、还有一部分投效的汉人豪强部曲,像一丛丛颜色各异的荆棘,彼此警惕,又相互戒备。
他们看向高台的目光,充满了疑惑、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卯时三刻,鼓声三通。
身披一袭没有任何纹饰的玄色铁甲,吕布缓步而出。
他的身后,紧跟着一身匠官服饰、神情狂热的蔡式,以及换上了一身素雅男装、眉宇间带着一丝英气的貂蝉。
全场数万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然而,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杆曾挑落无数名将、被誉为天下第一神兵的方天画戟,不见了。
吕布高大的身躯旁空空如也,唯有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旧、甚至连刀鞘都有些磨损的环首刀。
那模样,更像是某个老兵压在箱底的念想,而非威震天下的虓虎之刃。
这吕奉先,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在万众瞩目的寂静中,吕布一步步登上高台,站定在熔炉之前。
他没有看台下任何一张脸,只是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关中大地。
“我吕布,曾为并州丁原的主簿,也曾是权倾朝野的董相国义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借助着高台与风势,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没有慷慨激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我曾裂土为王,称霸徐州;也曾众叛亲离,沦为阶下之囚。”
“我杀过义父,天下人骂我三姓家奴;我信过兄弟,却被他们绑在白门楼下,像条狗一样献给曹操。”
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些都是他最不堪的过往,是他最想洗刷的污名,此刻,却被他自己如此赤裸裸地剖开,晾晒在数万双眼睛之下。
台下的骚动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预想过无数种可能,或是威逼,或是利诱,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场堪称自辱的开场白。
吕布的目光终于从远方收回,如两道冷电,扫过台下那些神情各异的酋帅与将领。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替曹丞相招降纳叛,更不是想做什么关中之主。”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许久的渴望与决绝!
“我只是为我自己,为吕奉先,求一群能把后背交给对方,能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也能在黄泉路上结伴而行的兄弟!”
话音未落,他“呛啷”一声,抽出了腰间那柄旧环首刀。
“此刀,是我当年在并州,从一具死人手里捡来的第一件兵器。它随我十年,饮敌血无数,也见过我无数次仓皇逃窜的狼狈模样!”
他双手握住刀身与刀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如虬龙般暴起。
“今日,我便焚了它,祭我吕布过往的那些虚名与不堪!”
“咔嚓!”
一声脆响,精钢铸就的刀身,竟被他活生生当众折断!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吕布将两截断刀高高举起,而后猛地投入身前的巨型熔炉之中!
“轰——!”
断刀落入,仿佛冷水泼入油锅。
炉内的铁水瞬间沸腾,一股暗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高达数丈,将半边天际都映照得一片赤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得后退一步,脸上写满了震撼。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身影越众而出。
是那个羌族少年,哥勿子。
他快步冲到台下,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双手解下腰间那柄镶嵌着绿松石的家传弯刀。
他的动作虔诚而庄重,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我哥勿子,不懂你们汉人的大道理!”少年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台上的吕布,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只知道,我阿父死于董卓乱兵的马蹄之下,我阿母在逃难的路上活活饿死!我恨所有当官的,恨所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我信你!因为就在昨天夜里,我的阿弟染了风寒,上吐下泻,营里的巫医都束手无策。是你,镇西将军吕布,亲自带着医师来到我们那顶又脏又臭的帐篷里,还……还亲口尝了那碗苦得像胆汁一样的汤药,确定无毒之后,才让我阿弟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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