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为冯翊城镀上了一层淡金。
那柄名为“归心”的巨剑,在经历了昨夜的月华洗礼后,愈发显得深沉内敛,仿佛将万千兵戈的煞气尽数吞入腹中,只余下镇压一切的厚重。
城南,“匠英堂”前那块预留的巨大石碑,经过一夜赶工,已然初具雏形。
工匠们正细细打磨着碑面,而石碑前方,一条长队无声地排开。
他们是阵亡将士的家属,衣衫或褴褛或整洁,但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悲伤、肃穆与期盼的神情。
百余名文书吏正在案前,一一核对他们的身份,登记着那些再也无法归家的名字。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佝偻着身子,在一众家属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最前方。
她布满皱纹的双手,捧着的不是什么信物,而是一截断裂的矛杆,上面还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老人家,您儿子的姓名是?”负责登记的文书起身,语气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老妇浑浊的眼睛望着那高大的石碑,嘴唇翕动了半天,才发出嘶哑的声音:“我儿……他叫李石头。临走前,他把这半截矛杆塞我手里,他说……他说等仗打完了,要是他没回来,就让我把这个……交给‘那个穿黑甲的将军’。”
话音未落,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声。
蔡式恰好从匠英堂内走出,听到这话,脚步一顿。
他快步上前,从老妇手中郑重地接过那半截断矛,入手冰凉,却又仿佛带着一丝未散的余温。
他能想象,一个年轻的生命在最后一刻,是如何用尽全力,将这最后的信念攥在手中。
他没有多言,转身拿起一柄特制的刻刀和铁锤,亲自走到石碑底座前,在万众瞩目之下,一锤一顿,将三个古朴的字,深深地镌刻了进去。
李、石、头。
碑上第一行,第一个名字。
当最后一笔落下,蔡式抬起头,对着老妇深深一揖:“老夫人请放心,李石头兄弟的名字,将与此碑同存,受我镇西军万世供奉!”
老妇浑浊的眼中,终于滚下两行热泪。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朝着石碑,朝着那三个名字,拜了下去。
这一幕,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却远不止于此。
消息如风般传遍了冯翊城内外,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羌、氐、汉各族百姓,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这不再是军营里冷冰冰的仪式,而是对每一个逝去生命的尊重与铭记。
午后,石碑前已是人山人海。
百姓们自发地携带着瓜果、酒水、香烛前来祭拜。
青烟袅袅,与远处巨剑的肃杀之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和谐。
这不再是单纯的畏惧或臣服,而是一场无声的民心归附,一道看不见的洪流,正从四面八方汇入吕布的根基之中。
与此同时,中军大帐内的气氛,却如拉满的弓弦般紧绷。
一幅新绘的《关中势要图》铺满了整个帅案,山川、河流、城郭、要隘,纤毫毕现。
貂蝉一袭素衣,青丝如瀑,纤纤玉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最终点在了冯翊西北方向的两片广袤区域——北地郡与上郡。
“将军,”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归心剑’已成,万骑归心,但这只是精神上的统合,我们的根基依旧不稳。夏侯惇的两万虎卫军屯兵弘农,名为震慑,实为锁喉之犬;张既虽退,但曹操在关中的眼线绝不会就此罢休。我们若死守冯翊一隅,看似安稳,实则不过是笼中之虎,待其羽翼丰满,早晚会被困死。”
吕布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落在地图上,他没有说话,示意貂蝉继续。
“为今之计,不守,反要进。”貂蝉语出惊人,“眼下正值春耕,我们可借‘屯田养兵,以实关中’为名,将新附的各族部众,化整为零,分遣至北地、上郡等地。此举一石三鸟:其一,是真正将这些地盘纳入我等实控;其二,以屯垦点的形式扩散,可化解部族间的积怨,让他们在新的土地上建立新的利益共同体;其三,”她的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无形的封锁线,“可彻底切断盘踞在安定郡的阎行与其西凉残部的联络,将他变成孤军。”
这番话,已然超出了寻常女子的眼界,完全是一套成熟的政略构想。
吕布凝视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
许久,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精光,沉声道:“此计甚好。但只屯田,还不够。”
他指向图上几个预设的屯垦点:“就以振武院匠科的学徒为骨干,随军北上,每处屯垦点,皆设‘兵坊’一座!所需兵甲、农具,自行铸造,不必仰仗朝廷分毫!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吕布的兵,吃自己的粮,用自己的械!”
此言一出,貂蝉眼中异彩连连。
这已不仅仅是军事扩张,而是从根本上建立一个独立于许都朝廷之外的军政经济体系!
那个曾经只知冲锋陷阵的夫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蜕变为一个懂得权衡与布局的真正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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