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那句“封锁消息”的命令,在已然被惊惧刺破的贡院夜幕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消息,尤其是这种带着阴森鬼气与死亡气息的消息,从来就不是靠官府的封口令就能扼杀的。
它如同滋生在阴暗潮湿处的藤蔓,沿着号舍与号舍之间,那些看不见的缝隙,顺着考生们窃窃私语的声波,以惊人的速度,在疯狂蔓延、缠绕,直至勒紧每一个人的心脏。
天色未明,但贡院已无人能眠。
“辰”字片区是恐慌的震惊中。
邻近“辰字拾捌号”的那些考生,几乎整夜未阖眼。他们蜷缩在自己的号舍里,听着外面官员们,压抑的交谈声、脚步声,感受着那无形中,弥漫开来的死亡气息。灯笼的光影,在巷道间晃动,映照着一张张惊疑不定、惨白如纸的脸。
“看清楚了吗?真的……没救了?”
“太医都摇头了,王大人亲自验看的,还能有假?”
“怎么就……突然没了呢?白天还听见他咳嗽……”
“所以说邪门啊!悄无声息的,人说没就没了,不是那东西作祟是什么?”
低语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如同鬼魅般穿梭。
“我听说啊,前朝永乐年间,这贡院就累死过好几个举子,怨气不散……”
“何止前朝!正统初年,不是也有个寒门学子,因试卷被墨污了,想不开,在号舍里悬了梁?据说就在‘辰’字片区附近!”
“冤魂积郁,化为幽灵,专找那气运低、身子弱的索命……”
流言在传递中不断被添油加醋,细节越来越丰富,也越来越恐怖离奇。陈远之那原本因疾病和压力导致的苍白面色,在传言中变成了“被吸干阳气后的死白”;他临死前可能因痛苦而蜷缩的姿态,被描述成“见到极恐怖之物后的扭曲”;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在出事前一刻,曾瞥见一道白影,在“辰”字片区一闪而过。
恐慌如同瘟疫,由“辰”字片区向外辐射。
“卯”字片区,周文斌被骚动惊醒,挤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脸色顿时变了。他一把抓住一个面带惊恐,路过他号舍的巡场号军,急声问道:“这位大哥,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可是‘辰’字片区出了事?我有一位好友在那边,姓张,叫张子麟,他可安好?”
那号军本就心烦意乱,被他抓住,没好气地甩开手:“放开!都乱成一锅粥了,谁认得什么张子麟,李子麟!死的是‘辰字拾捌号’的一个病痨鬼,与旁人无干!安心考你的试!”
说罢,匆匆离去。
周文斌闻言,先是松了口气——不是子麟。随即心又提了起来,死人?在贡院里?他伸长脖子,望向“辰”字片区的方向,只见那边灯火通明,人影杂乱,心中不由替张子麟担了一层心,子麟就在那片,可千万别被卷进去。
而在更远的“午”字片区,李清时也被隐隐传来的喧嚣惊醒。他披衣起身,走到号舍口,凝神听了一会儿远处的动静,又看了看身边号舍,那些被惊动、面带惶惑的考生,眉头微微蹙起。他心思缜密,不像寻常考生那般,轻易被鬼神之说吓住,但深知流言可畏。在这关乎前途命运的考场中,发生如此诡谲之事,一个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他不禁也为身处漩涡附近的张子麟和周文斌担忧起来。
天明时分,贡院内的气氛,已紧张到了极点。
虽然差役们强行驱赶,呵斥着让考生们回到号舍,但那种无形的恐惧已经种下。早餐的米粥和馒头送来,许多人食不下咽。彼此交换的眼神中,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和猜疑。
考试仍在继续,但效率已大打折扣。不少人握笔的手,在微微颤抖着,眼神不时惊恐地瞟向门外巷道,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扑进来一样。文章的思路被恐惧打断,破题承题变得艰难无比。轻微低语声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死寂中,偶尔响起的抽气声,或是不知哪个考生,承受不住压力,发出的低低啜泣。
“我……我好像有点头晕……”
“这号舍里冷得邪门,阴风阵阵的……”
“不行了,我手抖得写不了字……”
开始有考生以身体不适为由,请求提前交卷离场,哪怕这意味着放弃多年的努力。负责受卷的官员面色为难,一边是规章,一边是几乎要崩溃的士子。
恐慌在上午达到了一个小高潮。
一名“辰”字片区的年轻考生,在试图答题时,总觉背后有人窥视,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如此再三,他精神彻底崩溃,突然尖叫着“有鬼!别找我!”冲出号舍,在巷道里狂奔,最终被几名号军合力制服,强行拖离考场。他那凄厉的哭喊声,久久回荡在贡院上空,进一步加剧了所有人的恐惧。
“又疯了一个!”
“是‘辰’字区的!定是被那幽灵缠上了!”
“这地方不能待了!再待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至公堂内,气氛比考场,更加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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