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伯府,花厅之内。
上好的官窑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滚烫的茶汤与碎瓷四溅,吓得侍立一旁的丫鬟、仆役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李贵垂首躬身,将拜访张子麟的经过,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回禀完毕,尤其是张子麟那几句“不敢高攀”、“恕难从命”、“原则所在,不敢违背”,更是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
“好!好一个‘不敢高攀’!好一个‘原则所在’!”永嘉伯李崇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一双原本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猛一拍身旁的紫檀木茶几,震得几上的摆件嗡嗡作响,“区区一个寒门进士,二甲第十一名罢了!本爵屈尊降贵,遣人厚礼相赠,亲口许婚,已是给足了他天大的脸面!他竟敢……竟敢如此不识抬举!”
他李崇在京城勋贵圈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尤其还是在一个毫无根基的新科进士身上。
张子麟的拒绝,在他眼中已不是简单的个人选择,而是对他永嘉伯府权威的赤裸裸挑衅和羞辱!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李崇咬牙切齿,在花厅内烦躁地踱步,“真以为中了进士就一步登天了?哼!本爵倒要看看,在这京城地界,没有依仗,他这官,能当得多舒坦!”
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对李贵吩咐道:“去!给吏部陈郎中递个话,就说这张子麟年少轻狂,目中无人,非但不懂感恩,还口出狂言,藐视勋贵。让陈郎中在铨选之时,再‘酌情’考量!”
“是,伯爷!”李贵心领神会,立刻应声而去。吏部考功司郎中,正管着官员的考核与初次任职分配,其意向,往往能决定一个新科进士,是留京清要,还是外放边远。
李崇余怒未消,又唤来府中另一名善于钻营、与三教九流皆有往来的清客,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清客连连点头,领命而去。
不过两三日功夫,一股针对张子麟的暗流,便开始在京城士林与官场中悄然涌动。
最先感受到这股压力的,是等待吏部铨选结果的张子麟本人。按照他二甲第十一名的成绩,加之座师王清的赏识,即便不入翰林,留任京师某部院观政或授一京职,本是顺理成章之事,况且早知任职金陵,难道会有变故?然而,当他依例前往吏部投供报到时,接待他的那位陈郎中,态度却颇为微妙。
“张进士年少有为,名次靠前,按例是该有好缺分的,本是前往金陵……”陈郎中端着官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只是嘛……这京城居,大不易,各部院职位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近来嘛……倒是听闻张进士风头颇健,这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也要懂得藏锋守拙,谨言慎行才是啊!有些贵人,可不是能轻易开罪的。”他话语含糊,但“风头颇健”、“开罪贵人”几个词,却像针一样刺入张子麟耳中。
张子麟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是永嘉伯开始施压了。他面色不变,只淡淡道:“多谢大人提点,学生谨记。职位安排,但凭朝廷法度与大人公允。”
陈郎中见他如此反应,干笑两声,便端茶送客。
与此同时,在一些官员和士子聚集的茶楼酒肆、会馆书院里,开始流传起一些关于张子麟的风言风语。
“听说了吗?今科那个张子麟,就是贡院查出死因的那个,恃才傲物得很呐!”
“可不是嘛!据说永嘉伯赏识他,有意招婿,竟被他当面回绝,言语间还颇为不敬,说什么‘不敢高攀’!”
“啧啧,真是狂得没边了!永嘉伯何等门第?肯招揽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小子,那是他祖上积德!竟如此不识抬举!”
“我看他是读书读傻了,不通世务!这等性子,在官场上怕是寸步难行。”
“何止寸步难行?听闻吏部那边对他的评价已是不佳,怕是留京无望,要外放到哪个穷乡僻壤去了……”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缠绕上来。它们并不指控具体的罪行,却足以败坏一个人的名声,塑造一种“狂妄自大”、“不识时务”的负面形象。周文斌在外交际时听到这些议论,气得当场与人争辩,却反而坐实了张子麟“交友不慎”、“身边人亦是不懂规矩”的恶名。
李清时闻讯,匆匆赶来张子麟处,面色凝重:“子麟,流言已起,吏部态度暧昧,这皆是永嘉伯的手段。他这是要逼你就范,或是……彻底将你打压下去。”
张子麟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卷书,宋慈所着《洗冤集录》,神色平静,只是眼神比往日更显深邃。“清时兄,我已知晓。”他放下书卷,“无非是施压与毁誉二策。我若屈服,他便得逞;我若坚持,他便要我仕途艰难,名声扫地。”
“你可有应对之策?”李清时关切道,“需否我通过家中关系,代为转圜?或去求王大人……”
张子麟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清时兄好意,我心领了。然此事关乎志节,若求助权贵疏通,与屈服何异?恩师处,亦不宜让他过早卷入此事。我自有主张。”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缓缓研墨。“文斌冲动,还需清时兄多加劝慰。些须风雨,动摇不了根基。他欲以权势压我,我便看看,这煌煌大明,是否果真无公理可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清时看着他沉静而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友人,骨子里的坚韧,远非常人可比。
然而,压力的阴影并未散去。
数日后,吏部有消息隐约传出,张子麟的初次任职,很可能并非留京,也并非早知南京大理寺,亦非富庶之地,而是南方某个偏僻小县的佐贰官。
这对于一名二甲高第进士而言,几乎等同于贬谪。
消息传到周文斌耳中,他更是愤懑难平。
而张子麟,在听闻此讯时,只是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展开一张新纸,提笔蘸墨,开始书写家信。
雷霆之怒已然降下,风暴眼的中心,却异乎寻常地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涌动着的是不屈的意志,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波的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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