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刽子手不耐地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膝弯处!
楚洛书本是一介文臣,半生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蛮力?
当下双腿一软,“咚”地一声单膝跪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众目睽睽之下,这屈辱的姿态激起了他骨子里最后一丝傲气,他竟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想要再次站起。
“还敢逞强!”刽子手怒喝一声,更重的一脚携着风声,再次狠狠踹在同一处膝弯!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楚洛书终于彻底瘫跪下去,再也无法动弹。
可他的头颅却仍倔强地昂着,目光如同烧红的铁钉,死死钉在方才那二人消失的窗口,仿佛要将其烧穿两个洞来。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
他自以为是从龙功臣,是执棋之人,却不料一夜之间,刀斧加于亲朋,基业化为飞灰。
楚府上下三百余口,从他倚重的老仆到他那不谙世事、只会傻笑着唤他“爹爹”的幼子,皆成刀下亡魂!
唯独留下他一人,并非恩典,而是要他亲眼看着这一切,要他身败名裂,受尽折辱,最后在这天下人面前,像条狗一样被处决!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古训,他读了千遍万遍,直到今日,才用全族的鲜血,读懂了其中真意。
他不再挣扎,反而在百姓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和咒骂声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扭曲而诡异,当他张开嘴,人们才骇然发现,他口中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幽暗的血洞!
他笑着,肩膀剧烈颤抖,笑着笑着,浑浊的泪水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混着脸上的污垢和血渍,蜿蜒而下。
刽子手与监斩官交换了一个眼神,台下百姓议论纷纷,都说这权倾朝野的楚大人,临死前终于疯了。
只有楚洛书自己心里清楚:他没疯!他这一生,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过。
是了,他已是皇帝,是九五之尊。
楚家谋逆,罪该万死。
他萧楚樾既能大义灭亲,连自己的亲妹妹和痴傻的亲外甥都能眼睛不眨地牺牲,又怎么会放过我这个知晓他所有隐秘、所有不堪过往的外人?
借他的手,铲除异己;再用他楚家满门的鲜血,洗刷他“弑兄夺位”的嫌疑,为新朝祭旗。
他的帝位,从此稳如泰山。
原来,在他宏大的棋局里,他楚洛书自始至终,都只是一枚棋子,而且是最后、最该被丢弃的那一枚。
他笑够了,也哭够了。
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已随着那无声的狂笑流尽。
他缓缓闭上肿胀的双眼,将脖颈轻轻搁在冰冷、沾满前人性命污秽的断头台上,不再有任何动静。
心底唯余最后一个念头,淬血般深刻:从此刻起,他楚洛书若能有一线生机,必倾其所有,将那人拉下九五宝座,让他尝尽世间至苦;若身死道消,必化作最凶戾的恶鬼,携楚家上下三百余亡魂,夜夜入他梦魇,纠缠不休,永世不休!
监斩官见时辰已到,犯人也已引颈就戮,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厉声高喝:“行刑——!”
刽子手吐气开声,双臂肌肉虬结,雪亮的鬼头刀划破沉闷的空气,带着一道凄冷的弧光,猛然斩落!
“噗——”
利刃斩断骨骼的闷响过后,满腔热血如瀑喷溅,染红了刽子手的衣襟,也泼洒在干燥的土地上,迅速渗入,只为那早已被层层血垢浸染得黑紫发亮的刑台,再添一抹粘稠猩红。
人群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刑场的天空。
可楚洛书被斩落的头颅上,那双曾洞察朝堂风云的眼睛,却依旧圆睁着,空洞地“望”着台下每一张狂热、兴奋、或麻木的面孔。
仿佛要将这一张张脸,深深烙印进死不瞑目的瞳孔里,刻入灵魂深处,带入下一个轮回,静静地,等着清算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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