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眼神倏然一凝,顺势追问,语气仍保持着适当的松弛:“哦?二爷为何非要行此灭口之事?那批苏锦,莫非另有隐情?”
另一个管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抢着哭诉道:“岂止是隐情!那是抄家杀头的勾当!那根本不是什么寻常苏锦,是……是掺了金线的越罗!是宫里明令禁止私贩的贡品规格!账面上做成苏锦出入库,是为了瞒天过海!每匹的利润,这个数!”
他颤巍巍地比划了一个惊人的手势,“大部分……大部分都通过白公公那条线,送进了……送进了……”他猛地噎住,惊恐地四下张望,不敢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指向已昭然若揭。
“伙计”面色骤然沉肃,压低声音,字句清晰却带着分量:“二位放心,此地虽简陋,却暂时安稳。你们方才所言,至关紧要。若想求得生机,或许……唯有将所知一切,原原本本禀告给敢于彻查此事、且不惧权势的大人,方能挣得一线希望。”
两个管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涕泪交加,连连叩首称是。
当日傍晚,这些带着惊人体温与骇人细节的口供笔录,连同那份足以致命的礼单密卷副本,便被以绝密途径,火速呈送至都察院张御史的书案之上。
张晓瑜就着昏黄的烛光,逐字审阅。目光扫过“越罗”、“金线”、“贡品”、“白公公”、“某位娘娘”等触目惊心的字眼,再对比账册名录上那含糊其辞的“苏锦”记录,脉络瞬间贯通。他胸中义愤与确凿之感翻涌,终于拍案而起!
“够了!证据链已全!楚恒、郑氏,尔等竟敢私贩宫廷禁物,贿赂内监,暗通宫闱,侵吞国帑巨万!如此蠹国害民,罪不容赦!”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刻铺开奏本,奋笔疾书。
一道言辞恳切、证据罗列详尽的奏疏顷刻写就,将武宁侯府二房所为揭发得淋漓尽致。并附上关键证物副本及证人藏匿之处,恳请陛下圣裁。
奏疏通过特殊渠道,连夜递入禁宫深处。
与此同时,京兆尹周鸣也收到了来自“神秘人”的精准线报,顺藤摸瓜,竟“意外”查获了永盛粮行与二房名下田庄、铺面之间几笔未及销毁的隐秘资金往来账目,其数额恰好与不久前沉船漕粮的巨额亏空对得上。
铁证如山,再无转圜余地。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铅灰色的浓云低垂,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武宁侯府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被急促而粗暴的叩击声砸响,如同丧钟敲响。
门房老仆刚颤巍巍拉开一条门缝,便被门外森然肃杀的气势惊得踉跄后退,险些瘫软在地。
门外,并非寻常的京兆府差役,而是一队身着御林军鲜明服饰、腰佩直指金牌的宫廷缇骑!
队伍之后,更跟着数位面色冷峻、官袍肃然的都察院御史!
“奉旨,查抄武宁侯府二房一应产业、文书!缉拿相关人犯楚恒、郑瑛莲及一干涉案管事!抗旨阻拦者,以同罪论处!”
冰冷的宣喝声如同九天惊雷,悍然炸裂在侯府死寂的清晨。
偌大的武宁侯府,顷刻间天翻地覆,陷入一片混乱与绝望。
临溪阁内,楚洛书被楚枫低沉而略显急促的声音唤醒:“少爷,宫里的缇骑到了,直奔静书堂而去。”
楚洛书缓缓坐起身,接过楚枫递来的温热帕子,仔细擦了擦脸和手,神情平静无波,仿佛一切早在预料之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他行至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阴冷的风立刻倒灌而入,裹挟着前院隐约传来的哭喊、厉声呵斥与杂沓纷乱的脚步声。
他看见二叔楚恒衣冠不整,几乎是被人从静书堂内拖拽出来,面色死灰,嘴唇哆嗦着,似乎还在做着苍白无力的辩解。
郑瑛莲则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女官押出,发髻散乱,珠翠歪斜,往日的精明强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面无人色的绝望与呆滞。
楚洛书静静地看着,眼底深邃如古井,无波无澜,映不出丝毫情绪。
良久,他轻轻关上了窗扉,将那一切喧嚣与崩塌彻底隔绝在外。
“天,亮了。”
他轻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喜悦或激动,只有一种大局已定的淡漠,和深藏其下、无人得见的沉重与疲惫。
这场持续了数年的隐忍与暗斗,终于以二房的彻底倾覆,宣告终结。
侯府的天,确实变了。
只是不知这破而后立,元气大伤的武宁侯府,未来又将走向何方。
楚洛书的目光,似乎已穿透眼前的混乱与废墟,投向了更深远、也更莫测的前路。
宫中的缇骑如冰冷的铁流般涌入侯府纵深,铠甲碰撞的铿铿声与毫不留情的呵斥撕碎了最后一丝体面与宁静。
二房的哭喊,挣扎与绝望的哀求,皆被无情镇压,如同沸水泼入积雪,顷刻间消融,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死一样的寂静。
临溪阁的窗扉紧闭,却仍隔不断那令人心悸的声响隐隐传来。
楚枫垂手恭立在楚洛书身后,低声禀报:“公子,二爷和二奶奶已被缇骑带走。静书堂及二房名下几处私库、别院正在逐一查抄。侯府各门已由禁卫暂时封锁,许进不许出。”
楚洛书静立窗前,背影清瘦却挺直如竹。
他望着窗外被无数靴履践踏得泥泞不堪的庭院,目光沉静如水,仿佛眼前的一切喧嚣与崩塌都只是与己无关的风景。
“闻溪和云舒那边如何?”他问,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侯爷在学堂,我们的人已护在其侧,暂未让府中剧变惊扰到他。大小姐院落一直紧闭,伺候的人皆是心腹,只告知其外间略有喧哗,并未受到惊扰。”
“很好。”楚洛书微微颔首:“稍后传话过去,只道府中近日因故需进行修缮,嘈杂了些,并无大事,让他们安心。”
“是。”
前院的喧嚣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平息下去,沉重的马蹄声与整齐的脚步声远去,留下的是一座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府邸,空气中弥漫着难以驱散的恐惧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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