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芦山主峰天台峰上,已经久违地热闹了起来。
张玄远盘坐在小院屋顶,晨风卷着凉意往衣领里钻,他却像尊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
直到东方那抹紫气被他强行扯入眉心,化作一丝清凉沉入识海,他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筑基庆典。
这就是个把人架在火上烤的名头。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这套被族里几个老嬷嬷熨烫得连个褶子都没有的新道袍,紫云锦的料子,光滑得有些不真实。
这玩意儿穿在身上,远没有那件磨破了袖口的粗布短打来得踏实。
山脚下,锣鼓声已经隐隐约约飘了上来。
“远儿,时辰到了。”
院门被推开,张寒烟走了进来。
她换了一身青玄宗的正式弟子服,腰间挂着象征筑基身份的玉牌,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
只是那双眼睛下面,有着怎么也遮不住的青黑。
张玄远跳下屋顶,目光扫过她那只明显有些颤抖的右手——那是长时间御剑和操持杂务后的透支反应。
为了这场宴席,为了那条能给凡人延寿的白尾芦鱼,这女人把自己当驴使唤了整整二十天。
“姑姑,没必要搞这么大排场。”张玄远接过她递来的一盏醒神茶,入手微烫。
“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这脸也得打肿了给外面人看。”张寒烟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手指冰凉,“这一关过了,咱们张家还能在芦山这地界安稳十年。若是露了怯,这满山的灵田明天就得改姓。”
她没多说,转身走在前面引路。
那个背影挺得笔直,像是一杆随时准备折断的枪。
天台峰广场,此时已是人头攒动。
那些平日里依附于张家的几个小家族——赵家、钱家、孙家,来得比谁都早。
“恭喜张前辈,贺喜张前辈!”
“张家双筑基,日后这芦山地界,还得仰仗张家照拂啊。”
见张玄远现身,几个练气后期的小族长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笑出的褶子,腰弯得恨不得把头贴到地上去。
张玄远脸上挂着那种练出来的假笑,机械地拱手回礼,心里却毫无波澜。
这帮人,今天是来贺喜的,若是张家明天倒了,他们也是第一批扑上来分食尸体的秃鹫。
他敏锐地捕捉到,赵家族长的眼神一直往张寒烟那边飘,似乎在确认这位姑姑是不是真如传言中那样受了伤。
这就是修真界的“人味”,全是铜臭和血腥味混杂出来的馊味。
“吴家到——!”
知客弟子的一声高唱,让原本喧闹的广场瞬间静了三分。
山道上,一行五人踏云而来。
为首的是个中年儒生打扮的修士,手里捏着把折扇,嘴角含笑,却没多少温度。
吴像恒,吴家二长老,筑基二层修为。
他这一来,刚才还围着张玄远献殷勤的几个小族长,立刻像是受惊的鹌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沾上什么晦气。
“像恒兄大驾光临,张家蓬荜生辉。”
张寒烟迎了上去,语气不卑不亢。
吴像恒啪的一声合上折扇,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张寒烟略显憔悴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张玄远身上。
那种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刚出炉但还没经过检验的瓷器。
“这就是张玄远贤侄吧?”吴像恒没理会张寒烟,径直走到张玄远面前,那股属于筑基二层的威压有意无意地释放出来一点,正好压在张玄远肩头,“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听闻贤侄半年筑基,这等天资,便是我吴家麒麟儿也要逊色三分啊。”
捧杀。
这话听着好听,可周围那些小家族的人,眼神瞬间变得怪异起来。
半年筑基?
那是嗑药嗑出来的吧?
根基能稳?
张玄远只觉得肩头一沉,体内那股还没完全驯服的火煞灵力受到挑衅,猛地蹿腾了一下。
他没躲,也没退,反而上前一步,体内骨骼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硬生生顶住了那股威压。
“吴前辈谬赞,晚辈不过是运气好,捡了条命回来罢了。”张玄远声音平淡,不带一丝烟火气。
吴像恒眉毛挑了一下,这一试探,原本以为是个虚浮的空架子,没想到硬得像块石头。
“好运气也是实力。”吴像恒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入座,只是那把折扇在他手里被捏得有些变形。
人群外围,张家那些年轻一代的子弟都在远远看着。
他们看着被众星捧月的张玄远,眼神里没了往日的轻慢,却多了一种名为“敬畏”的隔膜。
曾经那个被他们嘲笑的“废柴”,如今已经站在了云端,和那些需要他们仰视的大人物谈笑风生。
那种疏离感,比这天台峰上的寒风还要刺骨。
张玄远端着酒杯,站在高台边缘,目光越过这些虚伪的笑脸,看向远处的云海。
这种热闹,真冷清。
就在这时,一直未曾露面的族长张乐乾,拄着那根龙头拐杖,在张孟令的搀扶下,缓缓从后殿走了出来。
老头子今天穿得格外精神,一身暗红色的寿字纹法袍,只是那脸色红润得有些不正常,像是一盏快要燃尽油灯最后的爆闪。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戏肉,现在才刚刚开始。
张乐乾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酒杯,那双浑浊的老眼扫视全场,最后停留在吴像恒那一桌上,原本佝偻的背脊,一点点挺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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