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嘉啪啪拍着巴掌，从台阶上走下来。
那双军靴踩在水洼里，溅起一片泥点子。
柴文龙退回他身后，不再说话。
“行，有点意思。”
这位少帅把玩着手里的马鞭，嘴角是那股子惯有的玩世不恭，“能和这个丧门星打成平手的，整个江浙我也没见过几个，江东瘦虎果然名不虚传。”
“你有这身手，待在十六铺当个泼皮起不屈才？不如跟我回浙江，怎么也给你弄个营长当当。”
“少帅谬赞了，小的我从小不服管教，学不来立正敬礼。”陆寅接过叶宁递来的西装套上，慢慢整理领口。
卢小嘉一听这话，也不生气，反而看他是个人物。
“少帅，这架也打了，戏也看了，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吧。咱们接着谈刚才的事？”
陆寅把话头转了回去。
卢小嘉挑了挑眉毛，把马鞭往柴文龙怀里一扔，“你刚才说，黄金荣这块肉，你能切下来？”
“能切。”
“说说看。”
卢小嘉慢慢走回台阶，避开细雨。
叶宁和陆寅跟了上去，“少帅今天闹这一出，面子有了。但这事儿要想收场，还得讲究个里子。黄金荣现在在你手里，那是奇货可居。但他要是真死在何公馆，那就成了烫手山芋。”
“我怕他？”卢小嘉冷笑一声，“一个流氓头子。”
“少帅自然不怕，”陆寅语气平淡，“但何司令还要在十里洋场驻军，卢督军也要顾及各方势力的平衡。杀鸡取卵的事，那是莽夫干的。少帅是个聪明人，我们要的是这只鸡以后只能给咱们下蛋。”
卢小嘉眯起眼睛，没说话。
他在权衡。
这小子说得没错。
真弄死黄金荣，也就是一时爽快。
青帮盘根错节，那几万门徒闹起来，够何丰林喝一壶的。
况且，黄金荣背后的法租界公董局也不是吃素的。
“那依你的意思，我现在就把这老东西放了？”
卢小嘉斜眼看着陆寅，“那我这顿打岂不是白挨了？面子有了，钱呢？”
陆寅笑了笑，“不急。”
“嗯？”
“人要是这么快放回去，那就显得太不值钱了。”
陆寅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着一股子阴损，“得关。关他吃几天泔水，让他明白明白，这十里洋场到底谁说了算。让他那个督察长的威风，在粪桶边上好好散一散。”
卢小嘉听得眼睛发亮，这种折辱人的法子，最对他的胃口。
“关几天？”
“至少三天。”
陆寅伸出三根手指，“这三天，少帅想怎么出气都行。只要别弄死，别弄残废，怎么让他难受怎么来。只有把他那身傲骨打断了，后面的价钱才好谈。”
“哈哈哈哈！”卢小嘉大笑起来，指着陆寅，“都说你是英雄好汉！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坏啊？我喜欢！”
他笑了一阵，突然停下来，盯着陆寅，“那钱的事呢？”
“这事儿不用少帅操心。”陆寅退后一步，神色自若，“就在咱们这会儿说话的功夫，九哥与我把兄弟洪九东，应该已经到了嘉兴，见到了令尊卢大帅。”
卢小嘉一愣，脸色微变，“你们去找我爹了？”
“这可不是什么十万二十万的买卖，咱们可是要他青帮的半壁江山。”
陆寅不动声色地给卢小嘉戴了顶高帽，“少帅在前头冲锋陷阵，得有人在后头把钱袋子扎紧。这赎金的事，自然是卢大帅跟何司令去跟青帮谈，那才叫名正言顺。”
这招“上屋抽梯”玩得绝。
卢小嘉本来也就是想出口恶气，顺便捞点油水。
现在一听老头子都掺和进来了，那肯定不会再是小打小闹。
既然不用他去费嘴皮子讨价还价，还能白捡这么大个便宜，何乐而不为？
“行啊陆寅。”
卢小嘉上下打量着陆寅，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所谓的帮派头子，“想得够周全的。连我爹那条线都搭上了。”
“那是少帅洪福齐天，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
“少给老子灌迷魂汤。”
卢小嘉摆摆手，但脸上的表情显然很是受用。
他转身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陆寅一眼，“这事儿办得漂亮。要是黄金荣那老东西真能把钱吐出来，我卢家记你一功。”
“多谢少帅。”
陆寅微微欠身。
“文龙，送客！”
卢小嘉心情大好，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进了屋。
柴文龙依旧像根木桩子一样杵在那里。
他看着陆寅，那张满是刀疤的脸上扯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陆老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陆寅抱拳。
两人没再废话，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车子发动，车灯刺破夜幕。
叶宁坐在副驾驶上，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
“老幺，真有你的。”
叶宁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这步棋走得险，但收益也是真大。只要卢永祥那边一点头，咱们和军方的关系就算彻底搭上了。”
她想着还有些兴奋。
在这个世道，帮派再狠，也怕枪杆子。
有了卢家和何丰林这层关系，袍哥会的腰杆子就算真正挺直了。
黄金荣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此消彼长，以后这十里洋场的格局就真不一样了。
“卢家？”
后座上，陆寅缓缓睁开眼。
车窗外的路灯光影斑驳地打在他的脸上，让他那原本就冷硬的线条显得更加晦暗不明。
他侧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嘴角勾起一抹极尽轻蔑的冷笑。
“呵。”
这一声轻哼，凉薄至极。
“怎么？”
叶宁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转过头来，“攀上卢家这棵大树，难道不好？”
陆寅语气冰冷，“卢家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罢了，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卢家......”
他从怀里掏出烟盒想点一根，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随手把空烟盒捏扁扔出窗外。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劲……”
叶宁愣住了，“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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