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天通庵车站。
说是车站,其实周围都给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全是残垣断壁。
雨是昨天停的,地上全是烂泥,一脚踩下去,拔出来都费劲。
“顶雷个肺额!快点挖啦!这战壕还得再深半尺!”
张岳宗这个广东汉子赤着膊,浑身冒着白气,把手里的铁锹往地上一插,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
他是十九路军,七十八师的团长,奉命驻守闸北天通庵,但这会儿看着,跟刚从泥坑里打滚出来的庄稼汉没两样。
他手底下的兵好多还穿着单衣。
别看十九路军名头大,可是从江西一路苦哈哈走过来的,好多人草鞋都走烂了,现在脚趾头泡在泥水里,冻得发紫。
这帮广东佬穷得叮当响,南京那边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响了,要不是来这里驻防前,蔡大军长给开了顿荤,怕是都忘了肉是啥滋味。
江南的腊月,领教过的都知道。那风刮起来,跟小刀子割肉没两样。
但这会儿没人在乎冷不冷,一个个闷头干活,热气顺着脊梁骨往上冒,在阵地上空连成了一片雾。
因为谁都知道,日本人这回真的要来了。
就在几个钟头前,又有几艘没开灯的日本黑棺材,顺着黄浦江摸到了吴淞口。
这仗已经板上钉钉,不打也得打!
“团长!”
通讯兵小跑着过来,脚下一滑,差点摔个狗吃屎,但他顾不上爬起来,跪在泥里就喊,“后面.....后面有人上来了!”
张岳宗眉头一皱。
上面早就通了气,说这回不一样,不用孤军奋战,有民间义勇军来协防。
他当时也就听听。
这年头,喊口号的多,真敢往枪口上撞的少。
就算是真来了,多半也是些拿大刀长矛凑热闹的乡勇,不给正规军添乱就算烧了高香。
这节骨眼,谁脑子没点毛病会往闸北这个绞肉机里钻?
“多少人?”
张岳宗把铁锹扔给警卫员,接过军大衣往身上一套。
通讯兵咽了口唾沫,脸色有点怪,“数,数不清.......到处都是,满大街都是。”
张岳宗皱了皱眉,“走,去看看。”
他带着几个警卫员,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方路口迎去。
天色擦黑,知道要打仗的百姓早跑光了,周围的弄堂,街口,都是黑洞洞的。
一开始没动静,只有风声。
渐渐的,地面隐约有了震感。
不是那种整齐划一的行军脚子,而是一种杂乱的,沉闷的,却又连绵不绝的摩擦声。
紧接着,饶是这个见过百万雄师的大团长也开始心惊肉跳。
那不是军队。
那是潮水。
从四面八方的弄堂里,从破败的巷道口,从每一个看不见的阴影处,无数的人涌了出来。
他们就像是从地底下突然钻出来鬼魅,没有口号,没有列队,乱糟糟地挤在一起,但那股子沉默的压抑感,比他见过的任何正规军都要吓人。
很快,几千号人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马路上,原本还有些喧哗,但在靠近阵地的一瞬间,突然就全静了下来。
这股黑色的人潮,停在最前面的几个人身后。
张岳宗眯起眼睛,打量着领头那个年轻人。
谁啊?这么年轻?
这年轻人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出头。
一身黑色的呢子大衣不好好穿,扣子不扣,就那么敞着,让风一刮,呼哧呼哧乱飞。
里面是件挺括的西装马甲,带着枪套,两把勃朗宁插在里面,有模有样。
最扎眼的是他右肩上扛的那玩意儿,江湖人称,芝加哥打字机,整个师部加起来也没几把。
这年轻人嘴里叼着半截烟,单手提那把汤姆逊就跟提着根烧火棍似的随意,那种漫不经心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
这种人,不是脑子不好,那就是凶到骨子里。
他左边站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
老头一身黑色练功服,背上背着一把几乎跟他差不多高的大刀,双手抱胸,那眼神跟老虎似的,扫过谁身上,谁就是一身鸡皮疙瘩。
右边是个女人。
张岳宗一愣,战场上还能看见这么标致的女人?
那女人穿着西式马甲和马裤,脚蹬长筒靴,腰间没带枪,反倒是挂着一对双剑。
她没看张岳宗,正在低头擦着靴子上沾的泥星子,神情冷淡得像是在逛百货商店。
再往后,是个巨人。
那是真的巨人。
那块头起码得有两米,膀大腰圆,往那一杵跟座铁塔似的。
铁塔在冲张岳宗笑,也不知道在笑啥,反正就是笑,笑到张岳宗直感觉心里发毛!
铁塔肩膀上还扛着一个用粗布缠得严严实实的长条东西,看那粗细,不像枪,倒像是一棵刚砍下来的树。
这年轻人身边真的什么妖怪都有……
梳着中分,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大冬天手里还拿把折扇。
一身匪气,正用斧头尖剔牙的糙汉子。
甚至还有个穿着长衫,拄着一把大黑伞的斯文人,看起来像是刚教完书回来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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