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第三日,曹州城内外的欢腾气氛尚未完全散去,一道来自黄巢中军大帐的命令,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没有论功行赏,没有加官进爵。
命令只有一条:于曹州城外,设立“大齐讲武堂”,所有百人将以上的军官,无论亲疏,不分派系,必须分批入学,接受整训。
这道命令,在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将士们拼死拼活打下曹州,不给赏钱,不给封官,反倒要去当个“学子”?这算什么道理!一时间,怨声载道。
而当第一批入学名单公布时,所有人都闭上了嘴,营地里弥漫起一种诡异的死寂。
名单上,赫然全是尚让麾下的军官。
更让人心惊的是,尚让本人的名字,也被列在其中,职位一栏,用朱砂笔写着两个刺眼的字——旁听。
这已经不是敲打,而是将尚让的脸面,剥下来扔在地上,再狠狠踩上几脚。
讲武堂开学那日,天色阴沉,寒风如刀。
近百名桀骜不驯的军官,被宪兵队“请”到了城外的一处空地,他们大多带着伤,脸上写满了不服与抵触。尚让站在队伍的最后方,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他穿着最普通的士兵服,摘掉了所有代表身份的饰物,那张惨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气氛压抑得像一块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口。
黄巢来了,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布衣,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赵璋。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宣讲他那套“军法如山”的道理。
然而,黄巢看都未看高台一眼,只是对着所有人,吐出了两个字:“随我。”
他没有走向讲武堂,反而带着这支沉默而压抑的队伍,朝着一个所有人都熟悉,却又都想忘记的方向走去。
那是被焚毁的辎重营。
焦黑的梁木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杂着木炭与腐烂谷物的恶心气味。脚下是泥泞的灰烬,踩上去发出“噗嗤”的声响,仿佛踩在死者的胸膛上。
黄巢站在这片废墟中央,环视着一张张或愤怒、或不解、或麻木的脸。
他不讲战术,不讲兵法,甚至没有说一句训诫的话。他只是对赵璋偏了偏头。
赵璋会意,上前一步,展开了那份尚让昨夜看过的麻布报告,用他那特有的、没有一丝波动的声音,当众宣读。
“战损清点。其一,粮草。我军缴获宣武军粮草,足可供全军饱食三月。因辎重营大火,焚毁七成。仅烧掉的粮食,足够我军三千将士,足食一月……”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在场的军官脸上。
“其二,军械。缴获的完好军械、甲胄、箭矢,焚毁近半。其中,可修复的小型投石机十二台,神臂弓五百张,尽数化为焦炭……”
一些军官的头,开始低了下去。他们都是识货的,知道这五百张神臂弓意味着什么。那是能在战场上压制敌军骑兵的利器,就这么没了。
赵璋的声音还在继续,冰冷而清晰。
“其三,战机。因该部擅离职守,致使包抄阵线出现致命缺口。据斥候回报,至少有五千名宣武军溃兵,在朱温的亲自收拢下,成功向东遁去,不知所踪……”
“五千人!”
终于有军官忍不住失声惊呼。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太清楚五千名百战老兵意味着什么。那不是五千头猪,那是五千头随时会回头噬人的饿狼!他们用兄弟的命换来的胜利,因为一场狂欢,留下了一个天大的后患。
赵璋读完了,默默退回黄巢身后。
整个废墟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吹过焦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之前还满脸不忿的军官们,此刻一个个面如死灰,羞愧地垂着头,不敢去看黄巢,也不敢去看那片废墟。
尚让紧握的双拳,在赵璋念出第一个字时,就已经绷紧。但随着那一个个冰冷的数字灌入耳中,他的拳头却一点点松开。那股支撑着他的愤怒和怨恨,正在被一种更沉重、更尖锐的情绪所取代。
是痛苦,是无地自容的羞愧。
返回临时搭建的讲武堂,那是一座巨大的营帐。军官们鱼贯而入,沉默地坐下,再无半分之前的桀骜。
尚让依旧坐在最后排的旁听席上,像一个局外人。
黄巢走上讲台,但他身后挂起的,不是地图,也不是兵法条文,而是一副巨大的人体图。上面用墨线和朱砂,清晰地描绘着人体的骨骼、肌肉与经脉走向。
这是李师师亲手绘制的。
“今天,第一课。”黄巢的声音在营帐中回响,“我们不讲杀人,讲救人。课题,名为‘创伤’。”
他指着图上的一处,开始讲解刀剑劈砍在人体上,会如何切断肌肉,损伤经脉,如何清创,如何缝合,如何防止伤口溃烂。
在场的都是百战宿将,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他们不明白,黄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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