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三十七分,陈雪签完了最后一份文件。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被无限放大。法务部的小张抱着纸箱站在门口,欲言又止:“陈总,这些……您还要吗?”
纸箱里是些零碎物品:一盆早已干枯的绿萝,几个印着公司logo的马克杯,一本三年前的行业白皮书,还有桌角那个相框——里面是她三年前拿下年度销冠时,团队在庆功宴上的合影。照片里的她穿着利落的西装,笑容里都是锐气。
“不要了。”陈雪说,没看那个箱子。
小张松了口气,抱着箱子快步离开,像是怕沾染上什么不祥的气息。走廊里传来他渐远的脚步声,然后是电梯“叮”的一声。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陈雪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三十九层,能看见大半个城市的轮廓。远处国贸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金红一片,刺得人眼睛发酸。
她在这间办公室待了七年,从市场部经理到总监,从三十出头到逼近四十。她熟悉窗前每栋建筑的剪影,甚至能根据阳光移动的角度判断时间。
手机震了一下。
银行短信:“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17:02入账860,000.00元,余额……”
很长一串数字。陈雪盯着看了几秒,按熄屏幕。
八十六万。比她预想的少吗?好像也没有。比她应得的少吗?大概吧。但这都不重要了。这笔钱此刻对她而言,不是补偿,不是酬劳,而是一道清晰的、冰冷的界限——划开了她的前半生和后半生。
她打开随身的大托特包,里面没几样东西:钱包、钥匙、车钥匙、一管快用完的口红,还有母亲住院这些天的缴费单和病历复印件。她把这些纸拿出来,在桌上摊开。
心脏搭桥手术费、材料费、重症监护、术后用药……社保报销后,自付部分已经过了十万。这还不算后续康复、定期复查、长期服药的费用。母亲有退休金,但不高。父亲那笔赔偿金……
陈雪的指尖停在“赔偿金”这三个字上。
那笔钱的数额……二十万。父亲用命换来的。然而,它已经消失在弟弟的创业窟窿里,弟弟说,那钱应该归他和她——然而,理智告诉她,这样的说法说不通。只是,她却从未驳过,似乎在情感上,她愿意接受这个说法!
陈雪闭上眼,胸腔里涌上一股熟悉的窒息感,像被人扼住了喉咙。那天在病房里的争吵,每一个字都刻在她脑子里。她气陈阳的混账,更气自己——气自己为什么不坚决地反驳他,气自己为什么也在某个瞬间,闪过和弟弟相似的念头。
“妈害死了爸。”
不。不是的。
可是当母亲恍惚地走向红灯,当父亲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当刺耳的刹车声和沉闷的撞击声同时响起……那个画面像梦魇,缠了她五年。她不敢深想,如果当时是母亲被撞倒,她现在会不会恨父亲?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电话。
屏幕亮起,“金俊明”三个字跳动着。
陈雪看着那名字,没有接。铃声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回荡,响了59秒,断了。几秒后,微信提示音:一条未读语音。
她点开。
“小雪,妈那边要是需要钱,你跟我说。别自己扛着。”
语音结束。
陈雪把手机扣在桌上。
她知道金俊明在示好。这半个月,他每天发信息,问母亲情况,问需不需要帮忙,问要不要送饭。她回复得很少,有时干脆不回。不是不想回,是不知道回什么。
她上次去他公司找他,本是让他跟自己回家——没想到那一夜,这个决定却把她和他的距离生生地撑开。沈薇,沈薇……算了,不想了。
如果那夜没去他公司,他现在应该回家住了,她应该可以躺在他怀里,向他倾诉自己的哀伤……可惜,没有如果!有些事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有些思绪翻涌过就是翻涌过!
那一幕,看见了,就像一根刺扎进眼睛里。你可以不去碰它,但它就在那里,每一次眨眼都提醒你它的存在。
衣服沾了灰,就脱掉。而不是看看,那到底是什么灰。
夕阳又沉下去一些,办公室里的阴影拉长了。陈雪开始收拾最后一点东西。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该带走的早就带走了。她拉上托特包的拉链,环视一圈。
目光落在窗台上。
那里有一小盆多肉,是去年生日时部门同事合送的。当时还是青翠饱满的样子,现在叶片已经发皱发黄,边缘干枯卷曲。但仔细看,顶端竟抽出了一根细细的、倔强的花茎,顶端顶着个米粒大小的粉色花苞。
还活着。
陈雪看了它很久,然后伸手,连盆带土端起来,放进了托特包里。
走出办公室,她没回头。电梯下行,镜面墙壁映出她的脸:妆容依然精致,口红是早上补过的正红色,头发一丝不乱。只有眼底那层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微微抿紧的嘴角,泄露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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