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上，很快就聚集了上百号人。
钟爱国站在高台上，脸色铁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手里那杆老烟枪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他看着台下这些交头接耳、一脸茫然的村民，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他今天去镇上开会，回来的路上顺道去了趟均村，想找老伙计孙大海喝两杯。
结果一进村，就看到均村上下张灯结彩，跟过年一样，一问才知道，赵昊要带着他们修路了！
当他从孙大海口中，听到了那个和他昨天在赵昊那里听到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计划，只是修路的对象从莽村换成了均村时，钟爱国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当时就懵了，紧接着是滔天的愤怒和无尽的悔恨。
他愤怒这帮村民的愚蠢短视，悔恨自己昨天为什么没有再坚持一下，为什么没有死死地拦住赵昊！
“看什么看！一个个跟没事人一样！”
钟爱国终于爆发了，他用烟杆指着台下的村民，声音都在发抖，“你们是不是觉得，昨天把赵昊气走了，你们就赢了？是不是觉得省下了那百十块钱，占了天大的便宜？”
村民们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面面相觑。
“村长，你这是咋了？赵昊的事不是过去了吗？”林大勇壮着胆子问道。
“过去？我告诉你们，这事儿过不去！”钟爱国气得直哆嗦，“我问你们，你们是不是觉得，赵昊那条路，离了咱们莽村，就修不成了？”
“那……那不是吗？”有人小声嘀咕。
“是个屁！”钟爱国破天荒地爆了粗口，他指着后山的方向，一字一顿地吼道：“我告诉你们！赵昊的路，今天上午，已经在县里立项了！”
“勘探队明天就到！人家那路，不从咱们村走了！人家从后山，直接通到均村去了！”
“什么？！”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人群中轰然炸响。
整个打谷场瞬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通……通到均村去了？”
“这……这怎么可能？！”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不可能！村长你是不是听错了？均村那帮穷鬼，哪有钱修路？”张氏第一个尖叫起来，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听错了？”钟爱国冷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嘲讽，“我亲眼看到的！均村家家户户跟过年一样！我亲耳听他们村长孙大海说的！”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个残酷的事实，血淋淋地撕开，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赵昊，个人出资四万！均村，全村集资一万，不够的拿工时抵！路修好了，赵昊以后收山货，优先他们均村！”
“瓷窑厂的活儿，外包给他们均村的娘们儿！以后，人家均村出门就是水泥路，在家门口就能挣钱！而我们呢？”
钟爱国环视着台下一张张煞白、呆滞的脸，声音里充满了痛心疾首的失望。
“我们守着这条破泥路！守着你们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的‘精明’！你们昨天不是说，修路便宜了赵昊吗？不是让他一个人出钱吗？”
“好啊！现在人家把便宜给别人了！把那泼天的富贵，拱手送给均村了！你们高兴了？满意了？”
“你们不是一群白眼狼是什么？你们不是一群蠢货是什么！”
“人家把金饭碗捧到你们嘴边，你们嫌烫手，一脚给踹了！现在人家把饭碗给了隔壁的叫花子，你们傻眼了？”
钟爱国越说越气，指着张氏，指着昨天那几个带头起哄的，挨个点名。
“你！张氏！你昨天不是说让赵昊自己出钱修吗？现在人家出了，没你的份儿了！你高兴吗？”
“还有你，李老四！你不是说你家那点东西自己吃都不够，没东西往外运吗？”
“好！以后你就守着你那点东西，烂在地里吧！眼睁睁看着均村的人，用扁担挑着山货，在水泥路上走，换成一张张大团结！”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在场每个人的脸上。
那些昨天还沾沾自喜，觉得占了便宜的村民，此刻一个个面如死灰。
他们的脑子里嗡嗡作响，钟爱国描绘的那个画面，太过清晰，也太过刺眼。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均村的人开着拖拉机，拉着一车车的水果山货，从崭新的水泥路上呼啸而过。
而他们莽村的人，依旧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为了几毛钱的蝇头小利争得面红耳赤。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悔恨，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不……不能这样啊……”
“村长……村长你得想想办法啊！”
“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人群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带着哭腔哀嚎起来。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那不是一条路，那是通往新世界的船票，而他们，亲手把这张船票，撕得粉碎。
“村长！你快去找赵昊说说情啊！”
“是啊！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他不能这么绝情啊！”
“让他把路修回咱们村来！钱……钱我们出！一家一百，不，两百都行！”
村民们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纷纷涌向高台，将钟爱国团团围住，苦苦哀求。
钟爱国看着眼前这些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村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哀。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满嘴的苦涩。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莽村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沉寂之中。
钟爱国家的小院里，却挤满了人。
村民们黑压压地站了一院子，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堂屋里那昏黄的灯光，连大气都不敢喘。
白天在打谷场上被钟爱国骂了个狗血淋头后，他们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像一群被遗弃的狗，寸步不离地跟在钟爱国身后。
从打谷场到村部，又从村部跟到他家。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让钟爱国去赵昊那里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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