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重归寂静。张叔夜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眉头紧锁。
王庆盘踞梁山,势大难制,更握有私盐巨利,俨然已成心腹之患,剿匪,刻不容缓!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知州丁渭与他素来不睦,他隐隐感觉此人与梁山贼寇乃至私盐买卖有所勾连,想要从州府粮库中调拨足额的钱粮用于募兵剿匪,无异于痴人说梦。
丁渭必定会千方百计从中作梗。
“必须另辟蹊径,自筹钱粮!”
张叔夜深知,没有实实在在的粮饷,任何剿匪方略都是空谈。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他想起曾在纸堆中见过的,前朝于边陲用兵时,为解粮饷之急,曾试行过的“预买”之法,或许可以变通一番。
他回到书案前,铺开纸张,沉吟片刻,提笔写下“平梁忠义粮饷凭信”八个字。
以济州通判衙门的名义(北宋通判开府理事是常态),向辖境内的商贾、富户,发行一种特殊凭信。言明为筹措剿灭梁山贼寇之专用钱粮,特募“忠义捐输”。
捐输者凭此“债凭”,可于剿匪成功之后,优先获得梁山泊部分水域的渔猎之利、或是未来在收复贼区后官方组织的垦殖、商贸之特许权,甚至可依捐输数额,折抵未来一定年限内的部分商税。
此“债凭”虽不似前朝“预买”直接偿付本息,而是以未来的特许权益为“回报”,但将剿匪与商贾自身的切身利益捆绑在一起。尤其是那些往来漕运、常被梁山勒索的商队,以及渴望扩展经营范围的本地豪商,此策当有相当吸引力。
更重要的是,张叔夜深知丁渭与私盐利益链牵扯颇深。此“债凭”一旦推行,等于将剿匪之事公开化、正当化,凝聚起一股民间力量,丁渭若再明目张胆阻挠剿匪、克扣粮饷,便要承受来自商民乃至更高层面的压力。
同时,此举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试探出哪些商贾与丁渭关系匪浅——若对此策百般推诿、拒不捐输者,其心可疑!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张叔夜放下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知道这条路定然艰难,会触动太多利益,但为了尽快剿灭王庆,肃清地方,他别无选择。
“明日,便先寻几位素有名望的济州豪绅商议,若能得他们带头响应,此事或可为之。”
……
深秋的郓城,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阴翳。冷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街道上打着旋儿,带来刺骨的寒意。
菜市口今日格外热闹。
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挤满了刑场周围每一寸空地,踮着脚,伸着脖子,嘈杂的议论声如同蜂群嗡嗡作响。
有踮着脚尖张望的闲汉,有交头接耳的妇人,也有因好奇钻入人群里的孩童。维持秩序的衙役们手持水火棍,勉强隔出一条通道。
刑场中央,木台高筑。一身囚服、戴着沉重木枷的雷横被两名衙役押解着,跪在台前。
他头发散乱,脸上带着鞭痕和污迹,昔日那横行郓城,不可一世的“插翅虎”,此刻眼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晦暗。
秋风掠过他单薄的囚衣,带来一阵战栗,却远不及他心底冰寒的万分之一。
“王庆……”
雷横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他曾那般信赖王庆,鞍前马后,不知为王庆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
他原以为,纵使天下人都负他,王庆也会念及旧情,设法营救。可芦花荡那支冷箭,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原来王庆根本没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什么兄弟义气,什么共享富贵,到头来,被人随手抛弃的棋子。
然而,在这无边的黑暗里,雷横心中却也存着一丝微弱的欣慰。
那日从芦花荡回来,他央求袁朗,给朱安带句话——他想在死前,最后看一眼老娘,哪怕远远看一眼,知道她过得如何也好。
他本没抱太大希望。成王败寇,朱安何必理会他一个将死之贼的请求?
可朱安竟然允了。
他隔着一条街,看到了安济坊,就在门口,他看见了自己的老娘。老人家穿着干净厚实的棉袄,正由一个面相和善的婆子搀扶着,两人有说有笑。
那一刻,雷横浑浊的眼中涌出了滚烫的液体。
老娘……老有所养,能活下去了。但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下落,唉……这样也好。
对朱安这个人,雷横心情复杂难言。若不是这个人横空出世,将自己逼上绝路,他雷横想必会在郓城县做着他的步兵都头,虽非大富大贵,却也逍遥自在,老娘也能安稳度日。
这也许就是命吧。
“时辰到——!”
监斩台上,县令时文彬面容肃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骤然安静下来的刑场。他抽出令箭,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雷横,将令箭掷于地上,沉声道:“验明正身,行刑!”
命令一下,人群一阵骚动,随即又屏息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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