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了驴车,主仆二人尚在悲伤之中,谁都没有说话,快进城了,老圈儿突然说道:“公子你读过书,可知道我朝律法中,贪墨那许多金钱,像老爷这种,是判个什么罪?”
“爹平日里常说起,官员接受贿赂三十匹绢就判流放加苦役,三十绢是六千文,六千文就流放。现在爹涉案的是百两黄金,就是一千贯铜钱。”
“一千贯铜钱,那是多少文钱?”
“十万文。”
“十万文!”老圈儿的嘴瘪成一个非常难看的形状,“那老爷岂不要被千刀万剐了?”
“虽说账款都在,爹也是被人诬陷的,可云姨毕竟是咱家人,又是管家的,爹终究还是会被牵连。”
两个人偷偷潜入家中,愁得不行,一直坐到月上枝头,子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口中一点儿水没有,这会儿干渴得冒烟儿,便老圈儿先去找些水来喝。
老圈儿为难,家里连个像样的茶杯都没有,子龙道:“你去打些井水来,我看你平时不都喝那个。”
老圈儿道:“我是仆人,喝什么都没有关系,可公子你怎么能一样……”
子龙道:“你再不打些水给我喝,我就渴死了,死人都一样。”
老圈儿只好去打了井水,盛在一个粗瓷碗里,恭恭敬敬地端了过来,子龙接过碗来,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尽了,只觉得满口甘甜,道:“平时你们就喝井水?”
老圈儿道:“咱们家不比外面市井小民,自家挖了两口深井,仆役们都喝井水。”
子龙咂了咂嘴,“倒比平日里我喝的龙井还好喝些。”
老圈儿笑道:“这是公子口渴了,方才觉得这井水好喝,世上哪有比龙井还好喝的东西了?”
子龙也不再说话,又接连喝了两碗井水才罢。
喝饱了水,子龙道:“老圈儿,明日咱们给我爹买些馒头带过去吧,或者汤饼什么的。”
老圈儿道:“这些东西哪儿用得着去买,老奴我去做来就是了。”
子龙惊讶地一了一声,“老圈儿,你会蒸馒头?”
“会呀。”
“教教我呗。”有了挨饿的经历,子龙觉得掌握蒸馒头的技术很必要。
看着老圈儿偷偷囤在厨房里的面粉、酵头和蒸笼等一应物件,子龙赞叹不已,问道:“这些花了多少钱?”
老圈儿把大拇指和食指张开,“八个铜板。”
子龙张大了嘴巴,“什么!买了这许多,才八个铜板?”
老圈儿道:“如今面粉贵了,搁以前才五个铜板就能买了。酵头和蒸笼是借隔壁桂姐的,没有花钱。昨天我听公子一直说馒头,本就想着蒸些馒头给公子你吃的。”
等看着老圈儿揉完面粉,将馒头蒸上,二人守着炉灶添柴时,子龙又问:“老圈儿,怎么我看这面粉的颜色这么黑,平时我吃的馒头怎么都是白色的呢?”
“公子,这面粉多磨几遍就是白色的了,只是百姓们珍惜粮食,不舍得打磨,所以面粉看着黑,其实是一样的。”
等到香气扑鼻的馒头出锅了,子龙迫不及待地拿过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嚼了嚼,道:“老圈儿,这黑面馒头,不及白面馒头好吃啊。”
老圈儿笑道:“所以咱们府里,公子你并老爷、云娘,吃的是白面馒头。夫人说这黑面馒头虽味道不及白面的,可胜在营养好,长力气,所以夫人处,并我们这些奴仆们吃的都是黑面馒头。”
“哦,我记起来了,每次桌子上都摆着黑白二色馒头,我只以为是为了摆着好看。”
“夫人为了这黑面馒头,好像还专门找过云娘,不知说了什么,所以公子你的餐桌上,平时摆的都是二色馒头。”
“原来我娘是想让我吃这黑面馒头长力气,可我从来没吃过,平时都是福生和淘气那两个混蛋抢着先吃了。”
“公子你仔细嚼,这黑面馒头初嚼不及那白面馒头香甜,可胜在耐嚼,及至嚼到最后,还是有麦香味,香得很咧!”
子龙生平第一次在自家吃黑面馒头,初嚼确实不如白面馒头绵软,但再嚼下去,甜味却更浓了,及至嚼到稀烂,还有实在的麦香味,齿颊留香,别有一番滋味。
老圈儿看子龙边吃边点头,越吃越香,道:“黑面馒头比白面馒头长力气,所以百姓家只要有干力气活儿的,只肯吃黑面馒头,不愿吃白面馒头咧。”
“这是为何?”
“达官贵人们不用干力气活儿,只要馒头口味好就可以了,所以这馒头,也是有贵贱的呀!”
子龙点头称是,沉思良久。
及第二日,两个人又赶着昨天那车,直奔三号监营而去,谁知今日不仅牢头不在,还被告知詹不忧拒绝见家人了。
子龙纳闷,“这是为何?”
老圈儿急得跳脚,“老爷糊涂!这样地固执,可是会害死全家的!”
子龙想的是,父亲是当今天子的恩师、太子少傅周旭统的得意门生,舅父是蔡州知州赵秉志,有外祖父和母亲在侧, 他也定不会看着妹夫蒙难而袖手旁观的,子龙安慰自己道,父亲一定不会有事的。
只是,子龙隐隐记起昨日离开时,监营中间有一处高台,高台上钩子、尖刺、狼牙棒一应刑具俱全,木制的暗红色的地板,现在想来,应是血染的。
父亲是否还有刑罚未领完,一念及此,子龙才担心起来,急忙给狱卒行了礼,问道:“交多少钱可以换我爹的刑罚?”
狱卒思虑了片刻,道:“詹大人的刑罚可是圣上钦定的,我等岂可擅自废止,只是,若是有十锭金……”
老圈儿跳起来,“你怎么不去抢?想什么那?谁家有那么多钱?”
詹不忧拒绝相见,子龙和老圈儿只好将一包馒头交与狱卒,讪讪而归。
驴车走在官道上,老圈儿在前面赶着驴车,子龙坐在驴车的后面,二人没精打采,各有心事,正往湖州城里赶,旁边风尘仆仆走过了一位熟人。
这是一架敞蓬的简易车驾,视野开阔,赶路那人不曾抬头看车上的情形,只顾低头走自己的路,子龙却看得真切,见此人行色匆匆,装做不认识的模样,子龙在驴车上已然气得站了起来,大喝道:“混账王八蛋!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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