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裂隙在李不言身后缓缓弥合,最后一丝鬼界的森冷死寂被凡间温吞的空气所取代。
他立于一条喧嚣的京城街巷角落,身形凝实,不再是那濒临消散的透明虚影,布衣依旧,却仿佛承载了万古的尘埃。
然而,凡间已非他离去时的凡间。
头顶的天空,是一种被强行漂洗过的、略显苍白的蓝。
曾经被他一刀斩断、化为悬空奇观的南天门巨石依旧存在,却像一块丑陋的伤疤,被层叠的仙家符箓与黯淡的阵法光华勉强遮掩着,仿佛在无力地维持着某种最后的体面。
仙凡之路虽绝,但仙界渗透下来的残余影响,如同腐木上的霉菌,依旧在这凡间权力中心的上空萦绕不散。
更明显的变化,来自于他自身。
他微微低头,看向路边积水中自己的倒影。
水中映出的,是一双纯粹墨黑的眼眸,无瞳无白,深不见底,仿佛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古井。
这不再是人类的双眼,而是“寂灭”与“归无”双刃破碎后,那相互冲突又勉强融合的“斩断”与“终结”概念,在他身上留下的外在显化。
他动了动手指,触感真实,心跳沉稳。
代价是失去了那柄随他斩断一切的实体之刀,换来的,是这股力量与自身存在更深的捆绑,以及这对能窥见世界底层规则碎片的……墨瞳。
巷外主街,忽然传来喧天锣鼓与百姓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垂死龙气与虚妄长生愿力的腐朽气息,如同实质的瘴气,弥漫开来。
李不言踱步而出,融入熙攘人群。
街道两旁,万民跪伏,神情狂热而麻木。
龙辇仪仗浩荡行来,华盖之下,当朝天子承天皇帝端坐其上,面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被丹药催生出的红润,眼窝深处却藏着无法掩饰的青黑与疲惫。
他不再年轻,对死亡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最后的理智。
龙辇并未回宫,而是径直驶向了皇城正中心,那座新建的、高耸入云的“祈天殿”。
殿前广场,文武百官匍匐,气氛肃杀而诡异。
一名身着八卦紫金道袍、鹤发童颜的老者——国师玄诚(虽在流云镇被废,但其门下弟子接替了位置)正手持玉笏,声若洪钟:
“陛下洪福!上感天心,仙界垂怜,特降下‘仙苗’,赐我皇朝长生契机!此乃千秋万代未有之祥瑞!”
随着他话音,祈天殿顶,一道细微的空间波纹荡漾开来,一株看似幼嫩、实则散发着不属于此界规则波动的翠绿藤蔓虚影缓缓浮现。
它贪婪地汲取着下方汇聚的皇朝气运与万民愿力,藤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舒展,散发出诱人的生机,同时,也将一种隐晦的、如同寄生虫般的“标记”,悄然烙向承天帝的神魂。
“仙苗……长生……”
承天帝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挣扎着欲从龙辇上站起,向那藤蔓伸出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整个广场的愿力因他的渴望而沸腾,那“仙苗”的虚影也愈发凝实。
李不言立于人群之后,墨色的瞳孔中,倒映着那株“仙苗”。
在他眼中,那并非祥瑞,而是一条闪烁着仙界符文的、冰冷无情的吸管,正插入凡间龙脉的核心,贪婪吮吸。
而那承天帝,不过是这“吸管”暂时依附的、即将被吸干的皮囊。
就在承天帝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仙苗”垂落下的、一丝诱人绿光的刹那——
李不言动了。
他并未上前,也未拔刀(他已无刀可拔)。
只是隔着百丈人海,隔着重重仪仗,对着龙辇上那被长生妄念彻底蒙蔽的皇帝,对着那根无形的、连接皇帝与“仙苗”的因果之线,抬起了右手,并指如刀,凌空轻轻一划。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眼前蛛丝。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龙辇上的承天帝,那前倾的身躯猛然僵住!
他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脸上狂热的表情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虚无与茫然。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
那支撑他日夜不息、耗费举国之力追求长生的执念,那如同烈焰般灼烧了他数十年的渴望,在刚才那一瞬间,消失了。
不是想通了,不是放弃了,而是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被从根本上……抹去了。
他眼中的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龙椅不再诱人,权力索然无味,甚至连那近在咫尺、散发着磅礴生机的“仙苗”,在他眼中也变成了一株……无关紧要的普通植物。
“朕……朕这是……”他喃喃自语,身躯一晃,若非内侍及时扶住,几乎瘫软在地。
一股沉疴尽去般的虚弱感席卷而来,他脸上的红润迅速褪去,露出底下原本应有的、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苍老与疲惫,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十年虚假的精气神。
广场上一片死寂。
百官茫然,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如此。国师玄诚脸色骤变,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却找不到任何异常气息的来源。
那殿顶的“仙苗”虚影,因失去了承天帝那最浓烈的长生愿力作为牵引与养料,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变得虚幻不定,最终不甘地、缓缓地缩回了那空间波纹之中,消失不见。
李不言放下手指,墨瞳之中无悲无喜。
他斩断的,并非生命,而是一个帝王不切实际的幻梦。
或许,这才是对这片土地,对这龙椅上的人,最大的仁慈。
他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那双墨黑的瞳孔,转向皇城深处,那片被称为“冷宫”的、被遗忘的角落。
在他的感知里,那里有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干净的灵魂波动,如同淤泥中一枚未被染指的珍珠,正与那试图重新凝聚的、腐朽的王朝气运,产生着一种奇异的、充满生机的共鸣。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那被符箓遮掩的南天门巨石之后,一道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阻碍,第一次带着一丝清晰的惊疑与凝重,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不言收回目光,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他来了。
而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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