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第一百六十年,情况恶化到了临界点。
异常开始从数据记录和理论争论,渗透进物理现实本身。
绿源星全球三千处地壳监测站,在第一百六十年的第一个行星月,同时记录到一系列无法解释的微震。
这些微震的振幅很小,不会造成破坏,但它们的频率谱显示出诡异的一致性:主频率始终在7.83赫兹附近,这正是绿源星舒曼共振的基础频率。
更令人不安的是,当“天眼”空间站的首席观测员塔尔将这些微震数据与“耀光”恒星的光度波动曲线叠加时,他发现了统计上不可能的相关性——两者的波动模式,在相位上相差固定值,仿佛恒星与行星的地壳在以一种超越已知物理机制的方式“共鸣”。
与此同时,大气科学团队报告了电离层的异常扰动。
高纬度地区的极光出现前所未有的色彩组合,其中包含了卡瑟兰人视觉范围之外的紫外谱线。
这些扰动事件的发生时间,与深空背景辐射监测网记录的“非自然涨落”事件精确同步。
最直观、也最令人不安的变化发生在生物圈。
那些遍布大陆、构成卡瑟兰文明建筑与能量网络基础的荧光巨型真菌,开始出现生长紊乱。
在第三大陆的“荧光海”地区,持续观测了三百年的真菌光谱循环——黎明幽蓝、正午银白、黄昏紫晕的规律变化——开始出现0.3%的周期偏差。
当科学家们试图用模型解释这种偏差时,他们沮丧地发现:克罗恩学派的“环境参数扰动模型”能解释其中一部分偏差,莉亚学派的“行星意识场波动模型”能解释另一部分,但没有任何单一模型能解释全部观测数据。
现实本身,似乎同时在迎合或嘲笑两个互不相容的理论。
“晶冠城”中央天文监测中心陷入了持续的低压氛围。
塔尔首席观测员已经在这里连续值守了六十个行星日,只在椅子上进行短暂的生理休眠。
他的主复眼中布满了因能量透支而产生的细微血丝状纹路。
面前的主屏幕上,十几条实时数据流在不断跳动,每一条都来自最精密的仪器,每一个数字都经过多重校验确保真实——但它们组合在一起,却描绘出一幅荒诞的宇宙图景。
“可见光波段显示‘耀光’的整体亮度在过去一年下降了0.05%,”塔尔的声音因长期缺乏休眠而嘶哑,
“但高能射线探测器却捕捉到十七次间歇性峰值,其中三次的强度超过了历史记录的最高值。
热力学定律要求能量守恒。
要么是我们的仪器全部疯了,要么……”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用一支前肢的尖端无意识地点触着控制台表面,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在监测中心的另一侧,莱亚站在她自己带来的便携式分析终端前。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助理研究员,如今她是直觉派最具影响力的理论家之一。
但她较小的那对副复眼中,此刻没有理论构建时的灵性光芒,只有深深的困惑。
她紧盯着紫外线波段与引力微扰数据的叠加图谱,那些曲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拥有生命的律动模式。
“塔尔导师,”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监测中心里清晰可闻,
“这不是‘高维和谐’应有的表现形式……也不是量子涨落能产生的模式。您看这里——”她调出了一段最近三十天的数据对比,将三组不同来源的异常事件时间轴并列显示,
“它们之间的间隔……不是随机的。这里有模式,但这种模式本身在变化。不是在自然演变,更像是……某种算法,在根据我们的观测策略进行适应性调整。”
监测中心里,其他几位值班科学家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如果莱亚的观察是对的——如果连“异常现象”本身,都在有意识地与他们的观测行为互动——那么卡瑟兰文明数百年来赖以理解世界的整个科学方法论,其根基就不再是坚固的岩石,而是流动的沙砾。
社会层面的崩溃比科学界的困惑来得更加迅速和暴力。
星历第一百六十二年初,绿源星爆发了文明进入星际时代以来的首次区域性自治危机。
第三大陆的七个主要聚居区联合宣布成立“光谱自治联盟”,公开拒绝执行全球议会最新通过的《荧光真菌保护区调整法案》。
联盟宣言中写道:“该法案基于过时的机械宇宙观与狭隘的资源管理逻辑,完全忽视了真菌森林作为行星灵性能量节点的核心功能。
强制调整保护区边界,将破坏大陆尺度的能量流动平衡,最终导致不可逆转的生态灵性退化。”
全球议会试图通过谈判解决问题,但很快就发现无法进行有效对话。
议会代表坚持讨论“生物多样性指数”“土壤养分循环”“可持续采收率”等传统生态学指标;而自治联盟的代表则不断提及“能量涡旋稳定性”“共振频率纯度”“意识场连通性”等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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