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关的秋雨来得毫无征兆,细密阴冷,连绵不绝,将关隘内外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之中。湿气透过窗缝渗入静室,带着泥土与铁锈的混合气味,让本就凝重的空气更添了几分压抑。
林肃披着一件半旧的墨色外袍,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榻边小几上,一碗早已凉透的汤药色泽深沉,纹丝未动。他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差了些,或许是秋寒侵体,或许是心绪不宁,唇上几乎没了血色,唯独一双眼睛,依旧亮得慑人,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一张薄如蝉翼的密笺。
信是甲三刚刚冒着雨,亲手递到他面前的。来自京城最深处、代价难以估量的消息。
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显然书写者处于极大的紧张与急迫之中。内容简短,却字字如刀,狠狠剜进林肃的肺腑——
“九月初三夜,殿下以‘心血引路’秘法,强开寒渊秘库,引玄阴真水之力,隔空援南疆。施法过半,遭阴寒气劲反噬,心脉碎裂,神魂离体。张天师携龙虎山至宝‘镇魂玉’及时赶至,以毕生修为施展‘锁魂固魄’之术,勉强吊住一线生机。然殿下生机几绝,至今昏迷,魂魄游离,药石罔效。宫中密闻,太后已召宗正寺及太医院首秘密议事,恐……早备后事。另,暗查之举似已引起某些人警觉,线断其三,余者暂伏。万望将军珍重,留待有用之身。”
密笺末尾,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属于皇室暗卫最高级别紧急情报的暗记——滴血残剑。
林肃捏着密笺的手指,骨节泛出青白。纸张边缘在他无意识的力道下,已变得皱褶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心血引路……心脉碎裂……神魂离体……药石无效……早备后事……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上,带来近乎窒息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不止,胸口那处旧伤(曾被邪气侵蚀,虽被净化之力修复,却依旧脆弱)猛地抽搐起来,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又被他死死压下。
原来那跨越千里的清冽力量,是以这样的代价换来的。
原来梦中那苍白脆弱的身影,并非虚幻,而是真实到残酷的写照。
原来他以为的“凤体欠安”,竟是……油尽灯枯,魂魄将散。
“……呵。”一声极低极沉的笑,从林肃喉间溢出,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与自嘲。他林肃自负算无遗策,敢以身为饵搏杀邪魔,却连累那个最不该被牵连的人,为他燃尽了自己。
什么国之柱石?什么功在社稷?若是以他的性命、他的功业,需要萧谨言付出如此代价来换取,那他宁愿……从未踏足南疆!
“将军!”甲三一直屏息守在门口,见状不对,立刻上前,看到他惨白如纸的脸色和唇边未能完全拭去的一丝血迹,心头大骇,“将军!您……”
“我没事。”林肃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缓缓松开几乎要将密笺捏碎的手,将那张承载着噩耗的纸,凑近旁边烛台跳跃的火苗。
橘黄的火舌舔舐纸角,迅速蔓延,将那些惊心动魄的字句吞噬,化为灰烬,飘散在潮湿的空气里。如同那个人正在消散的生机。
“京城……我们的人,全部静默,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再有任何动作。”林肃看着最后一点火光熄灭,灰烬落在掌心,冰冷。
“可是将军,殿下的情况……”甲三急道。
“我知道。”林肃打断他,抬起眼,那双眸子里翻涌的痛苦与暴戾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却比任何怒火都更让人心惊,“正因如此,更不能让他们再冒险。有些人,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他撑着软榻边缘,慢慢站起身。身体依旧虚弱,脚步甚至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铁枪。
“甲三,准备一下。”
“将军要去哪?您的身体……”
“去校场。”林肃走向门口,推开挡在面前的甲三,声音平淡无波,“躺了太久,该动动了。”
“将军!医官说过您绝不能……”甲三试图阻拦。
“甲三,”林肃停步,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我是你的将军。现在,执行命令。”
甲三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看着那道明明摇摇欲坠却仿佛蕴含着火山般力量背影,最终只能咬牙领命:“……是。”
他知道,将军不是在逞强,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对抗内心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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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关校场。
秋雨淅沥,将演武台冲刷得一片湿滑泥泞。本该空无一人的场地中央,却立着一个墨色的身影。
林肃未着甲胄,只一身单薄的黑色劲装,手持一杆军中常见的制式长枪。枪是凡铁,刃口甚至有些磨损,在他手中却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缓慢而艰难的动作,划破雨幕,带起沉闷的风声。
没有内力灌注,没有精妙招式。只有最基础、最枯燥的刺、挑、扫、拨。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他周身未曾愈合的伤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混着雨水,浸透了他的鬓发和衣衫,脸色白得透明,握枪的手指因为用力而不断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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