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之遥点了点头：“柯映棠起初有些犹豫，但架不住兰远辞的劝说，以及她自己对摆脱幻象、摆脱死亡威胁的渴望。她开始服用那种金色药丸。”
“起初是试探着吃，后来变成了依赖。那一小瓶金色药丸，她按着兰远辞嘱咐的剂量，最终还是全部服下了。最后一粒药吞下去之后……”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回忆当时那种诡谲的氛围：“大概过了三四天，很突然地，她就把自己反锁在家里的小房间里，谁也不见。不管她爹娘怎么哭求、责骂，甚至想强行破门，她在里面就像彻底变了个人，发出根本不是小孩子能有的、尖利又狂乱的叫喊，用头撞门，用指甲抓挠墙壁，声音嘶哑得可怕，反复喊着‘别过来’、‘怪物’、‘好多虫子’之类破碎的话。”
“只有兰远辞过去，隔着门板低声说几句话，里面才会渐渐安静下来，变成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兰远辞趁机说服了她爹娘，说孩子这病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受任何刺激。她父母半信半疑，但看着女儿那副疯魔样子，又怕又心疼，最终还是听了兰远辞的话，只每天从门缝送些水和简单的饭食进去。”
季之遥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描述的画面却让人脊背生寒。
“那整整一个月，柯映棠就没踏出过房门半步。而村子里，开始出现各种……‘尸体’。不是人的，是动物的。路上每天都能看到好几条死蛇、死蛤蟆、满地的死虫子，连天上飞的麻雀、燕子，都会毫无预兆地突然栽下来，掉在地上时往往已经没了气息，身上没有任何明显伤痕。”
“我看到兰远辞捡了些动物尸体带回家，用刀子剖开。”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帷幕，回到那个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春天，“死蛇的胃里……塞满了各种野果、野花，甚至带着泥土的草根。有些东西，我认得，是村后山林里才有的，带着剧毒，平常鸟兽都会避开的。”
“蛇是食肉活物，除非饿到极致或者被人强行塞入，否则根本不可能主动吃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植物，更别提有毒的。蛤蟆、虫子……那些死掉的动物肚子里，都塞满了违背它们本能食性的东西。”
“直到一个月后，柯映棠自己打开了房门。”
“她出来了，看起来……‘正常’了。不再尖叫狂躁，变得远远超出她那个年龄的沉静。她爹娘抱着她又哭又笑，她就像个木偶似的站在那里，眼神空荡荡的，像活了很久的……某种存在。村里那些动物莫名死亡的现象，在她出来之后，就逐渐减少了，没过几天就彻底消失了，好像从未发生过。”
“自那以后，她往兰远辞那里跑得更勤了。私下里，我偶然听过几次她和兰远辞说话……”
季之遥微微眯起眼，像是在努力复刻那种违和感：“那完全不是一个小女孩该有的语气口吻了。不带一点儿的童稚天真，变得……十分的端庄典雅，却又透着一股子冷漠和威严，遣词用句老练得惊人。就像一个……有着好几百年阅历与权术的、城府深沉的掌权者，在和自己最得力的幕僚商议要事。”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染上了几分困惑和不适：
“而且，她开始莫名地厌恶我。不是孩子气的讨厌，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看着什么低等生物的嫌恶。正眼也不愿瞧我一下。我那时也纳闷，不明白哪里得罪了这位‘小祖宗’，有一次借着由头主动找她说话。”
季之遥的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她就那么冷冷地，用眼角扫了我一下，说了六个字：‘你就是只虫子。’”
“然后，她转头，用那种毫无波澜的、却能让人心底发寒的声音问兰远辞：‘他为什么不吃药？’”
“兰远辞是个冷面冷心的人，当时正在摆弄一些晒干的怪异草药，头也没抬，理所当然地回答：‘进化药很珍贵，不是谁都能吃。他还需要再观察几天。’”
“呵，”旁边的卫烬听到这里，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粉金色的眼睛里满是幸灾乐祸的恶劣光芒，“看来人家根本看不上你啊，老季。连‘吃毒药’的资格，都得先观察观察。”
季之遥回以一抹货真价实的苦笑：“‘看不上’我倒还好，我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偏偏……后面又‘看上了’，那才是真要命。”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没过多久，兰远辞让柯映棠，亲自给我送来了一瓶‘进化药’。她就那么站在我面前，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先生请你，务必吃完。我会看着。’”
“我哪敢吃啊。”季之遥摇头，“那东西瞧着就邪性，柯映棠的变化更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我只能用幻术勉强蒙骗过去，假装服药，实际偷偷处理掉。但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柯映棠可不好糊弄。兰远辞更是让我如芒在背。后来，我想尽办法，动用了些关系，总算让惊精教把我调离了芦苇村，派到别处去执行任务，算是暂时脱身。”
他长长地，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块沉重的过往：
“我在惊精教又混了两年，四处奔波，再没见过兰远辞和柯映棠。只是零星向还在那边的旧识打听过两句。听说，柯映棠后来加入惊精教，正式成了兰远辞的徒弟，处理‘事务’干净利落，心狠手辣，很快就在教里闯出了不小的名堂。”
季之遥的语调在这里微微扬起，带出一丝命运的嘲弄：
“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又传出消息，说柯映棠不知为何，突然背叛了兰远辞，甚至重创了他，然后逃出了惊精教，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以后，柯映棠这个名字，就像人间蒸发似的，我再也没有听说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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