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记者的嗅觉
晨雾如纱,尚未散尽,将山城重庆笼在一片朦胧之中。沈安娜已端坐在《中央日报》编辑部靠窗的位置,指尖微凉,轻轻划过报纸上那条醒目的通栏标题——码头走私团伙火拼,警方成功捣毁犯罪窝点。她看似在例行审阅版面校样,目光平静无波,实则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多年的职业敏感如同最灵敏的猎犬,让她瞬间捕捉到报道中的诡异之处:枪战的细节被刻意模糊,那些本该惊心动魄的描述付之阙如,尤其是关于现场发现日军制式武器的传闻,竟被彻底抹去。这种反常的,本身就是最可疑的信号,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沈记者早啊!实习生小张抱着一摞稿件,脚步轻快地经过,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崇拜,听说您昨天又跑了独家?孙会长捐赠防控物资的照片拍得真有气魄,版面一出来,整个编辑部都在夸呢!
沈安娜嘴角适时勾起一抹标准的职业微笑,恰到好处的谦逊与疏离:运气好罢了。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报纸角落,定格在那行码头搬运工马三畏罪潜逃的小字上。心中冷笑一声,凌啸岳果然留了后手。这个马三,既是抛出的诱饵,引诱着某些人上钩,也是他们共同的软肋,一个不慎,便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去趟警局补充采访。她将那支陪伴多年的钢笔,利落地插进精致的鳄鱼皮笔袋,米白色西装套裙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也掩饰了她内心的波澜。经过总编室时,她刻意扬声道:总编,关于码头枪战案,我想做个深度报道,分析近期走私活动抬头的社会原因。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里面的人听见,这是她放出的试探,也是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铺路。
高跟鞋敲击青石板路的脆响,在重庆特有的潮湿空气里传播,带着一种坚定的节奏。转过街角,确认无人跟踪后,沈安娜迅速闪进老方修表铺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仿佛融入了这条老街的日常。
他用了三发子弹。老方头也不抬,依旧专注地擦拭着一枚精密的腕表机芯,黄铜放大镜后的眼睛,映出齿轮间咬合的细微纹路,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精密的机关。马三左肩中枪,角度刁钻,刻意避开了要害。秦海龙的人清理现场时,在第三仓库的暗格里,发现了这个。
一枚泛着幽蓝冷光的弹壳,静静躺在黑色丝绒衬垫上。沈安娜屏住呼吸,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对着从窗棂透进的晨光缓缓转动——弹壳底部,那枚纳粹鹰徽清晰可辨,狰狞而肃穆。
德国造P38,凌啸岳的配枪。她指尖微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激动与一丝不安交织。凌啸岳行事向来谨慎狠辣,他冒险暴露身份,绝不止为了抓个马三这样的小喽啰。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图谋,或者说,一个迫不得已的理由。
老方合上表盖,金属卡扣发出清脆的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孙志远昨晚在商会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名义上是要求彻查码头安保漏洞。有意思的是,参会的十五家核心企业里,有三家老板,最近都身故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
沈安娜心头一凛,如坠冰窟。她想起上周采访时,那位素来谨慎的建筑商,如何蹊跷地从脚手架坠落;还有月初那位煤矿老板,一场突如其来的瓦斯爆炸,尸骨无存。当时只当是战时混乱,意外频发,并未深思。此刻经老方一点拨,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分明是一张精心编织的死亡网络,笼罩在重庆商界的上空。孙志远,这个名字在她心中变得愈发沉重而危险。
警总局门前,昨夜枪战留下的警戒线尚未完全撤除,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沈安娜亮出记者证,对着值守的年轻警员,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好奇表情:王警官,您好,我是《中央日报》的沈安娜。昨天码头枪战动静那么大,怎么今早报纸就轻描淡写说是普通火拼?读者们都在议论纷纷呢。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年轻警员显然被她温婉的气质与职业光环吸引,脸颊微红,挠着头,左右张望一番,才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炫耀和为难:沈记者,您就别为难我了,上面下了封口令,谁也不许多说。不过说实话,现场抬出来的人,好些都穿着皇协军的制服,哪是什么走私犯......他话说到一半,猛地意识到失言,慌忙打住。
是吗?沈安娜故作惊讶地掏出笔记本,钢笔在纸面沙沙游走,仿佛只是在记录一个寻常的街边传闻,那真是太可怕了,光天化日之下......对了,我听说失踪的那个马三,之前好像给孙会长的公司当过搬运工?不知可有此事?她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抛出了第二个诱饵。
警员闻言,脸色骤变,猛地捂住嘴,眼神慌乱地左右张望,仿佛沈安娜的问题是什么烫手山芋:这...这我可不知道!沈记者您可别瞎写啊!这要掉脑袋的!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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