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在一旁轻咳两声,及时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沉默:“渡边的人已经开始全城搜捕,动静很大,你们必须立刻转移!”他说着,快步走到墙角,移开一个沉重的木箱,露出了后面的暗格。里面整齐地放着两套粗布衣服和几张伪造的路条,“记住,换上衣服,从后门出去左转第三个路口,会有一辆黄包车接应你们,车夫会说暗号‘天气凉了’。”
凌啸岳迅速脱下军装外套,换上粗布短褂。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沈安娜的脖颈——那里有一道极淡极浅的疤痕,形状宛如一弯残缺的月牙,在白皙的肌肤上若隐隐现。这个平日里总是优雅从容、言辞犀利的女记者,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这道疤痕背后,又有着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他心中疑窦丛生,正想开口询问,窗外突然响起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走!”老方脸色一变,猛地推开通往地窖的暗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去应付他们,你们从密道走,快!”他将那支沈煜默留下的雕花勃朗宁塞到沈安娜手里,又把装有微型胶卷的铝盒郑重地交给凌啸岳,眼神凝重地叮嘱:“记住,‘渔夫’不仅仅是个代号,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潜伏在我们身边,一定要找到他!”
当两人顺着陡峭湿滑的石阶潜入密道时,头顶上方传来老方与日本宪兵激烈的争执声,夹杂着粗暴的呵斥与枪托砸门的巨响。凌啸岳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枪,指关节泛白,心中怒火中烧,却又深知此刻不能冲动。沈安娜却突然拉住他的手腕,冰凉的指腹在他掌心快速而有节奏地敲击着——那是他们内部约定的摩斯密码,传递的信息简洁而明确:“小心苏曼丽。”凌啸岳心中一凛,她也察觉到了苏曼丽身上的危险信号。
密道尽头透来一丝微弱的微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凌啸岳看着沈安娜清瘦却挺直的背影在前方移动,心中百感交集。他突然想起三小时前在商会大楼,当那颗流弹呼啸而来时,沈安娜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身前的瞬间——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里,当时只有决绝与勇气。雨水顺着石缝缓缓渗下来,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水幕,却仿佛隔不断空气中悄然滋生、难以言明的微妙情愫,如同藤蔓般缠绕滋长。
“沈小姐。”凌啸岳突然开口,声音在狭窄的隧道里激起轻微的回响,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他想说些什么,关于战争,关于未来,关于此刻翻涌的心绪。
“没有结束。”沈安娜猛地转过身,雨水打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显得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星辰,“只要‘渔夫’还在潜伏,只要敌人的阴谋还未粉碎,战斗就永远不会结束。”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凌啸岳脸颊上沾染的血污,动作轻柔得像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瓷器,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力量。“凌少校,保重。下次见面时,希望我们……都还活着。”她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敲在凌啸岳的心上。
暗门外,黄包车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如同希望的序曲。凌啸岳看着女人毅然决然地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那背影单薄却充满力量。他突然握紧了口袋里那枚沈煜默留下的铜制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瞬间清醒。沈煜默的牺牲,苏曼丽的谜团,“渔夫”的真实身份……无数线索在他脑海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他知道,真正的狩猎,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却也可能潜藏着新的危机。凌啸岳深吸一口雨后微凉的空气,登上了等候多时的黄包车。怀中的勃朗宁手枪微微发烫,那温度仿佛不是来自钢铁本身,而是揣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信念与决心。他抬头望向笼罩在薄雾中的重庆城,这座饱经沧桑的城市在晨曦中若隐若现,远处的嘉陵江上传来几声悠长的汽笛声,惊起一群白鹭,它们扑棱着翅膀,在灰蓝色的天幕下划出优美而决绝的弧线。
“去磁器口。”他对车夫沉声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夜的惨烈,但凌啸岳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为了牺牲的同志,为了那些未说出口的誓言,为了这片土地上无数在苦难中挣扎的人民,他必须找到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渔夫”,将敌人的阴谋彻底粉碎在萌芽之中。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无法逃避的责任。
黄包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前行,发出规律的吱呀声。车帘晃动间,凌啸岳瞥见街边报童正举着最新一期的《中央日报》大声叫卖,头条新闻赫然正是沈安娜采写的《重庆商会共商抗日大计》。那标题在他眼中显得无比讽刺,字里行间都透着虚假与粉饰。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伸手从报童手中夺过一份,粗略扫过几行颠倒黑白的文字,便将那份报纸狠狠揉成一团,厌恶地丢进了路边的污水沟。真相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而他,凌啸岳,将是那个亲手揭开所有谜团、将罪恶暴露在阳光之下的人。他的目光投向远方,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但他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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