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少校,别来无恙?阴影中突然绽开一朵冷冽的白,沈安娜如鬼魅般闪身而出,乌黑的发髻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她手中的勃朗宁M1900枪口泛着哑光,稳稳抵住苏曼丽的太阳穴,耳垂上那对南洋珍珠耳坠却在紧张的对峙中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而危险的光斑。
苏曼丽突然咯咯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绝妙的笑话。血沫争先恐后地从她嘴角溢出,在下巴上凝结成暗红色的珠串,你们的人?她偏过头,用沾血的牙齿咬着二字,目光在凌啸岳和沈安娜之间来回逡巡,孙志远公馆书房,那个嵌在莎士比亚全集背后的保险柜,第三格......她故意拖长尾音,欣赏着凌啸岳骤然绷紧的下颌线,藏着你们军统上海区所有潜伏人员的名单。包括你,凌少校——哦不,现在该叫你同志了?
凌啸岳的手无声地按在腰间的毛瑟枪套上,指腹摩挲着雕花枪柄上熟悉的纹路。这个代号是半年前在周公馆由李克农亲自授予的,整个军统系统知晓者不超过三人。
开枪啊!苏曼丽突然抓住沈安娜持枪的手腕,猛地转向自己心口。她胸前那枚蓝宝石胸针被动作震得脱落,在地上滚出清脆的声响,就像当年在南京雨花台,你们共产党处决叛徒那样干脆!怎么,舍不得?她盯着沈安娜骤缩的瞳孔,声音淬了毒般尖锐,还是怕枪声引来楼下的特高课?
沈安娜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这个总是以优雅从容示人的《申报》女记者,此刻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如纸,连虎口都渗出细密的血珠。凌啸岳的视线却精准地落在她风衣第二颗纽扣上——那颗本该紧扣的牛角纽扣此刻松松垮垮地悬着,线头在夜风里若隐若现。这是他们约定的紧急信号:半径五十米内,至少有三个特高课潜伏哨,很可能配备了MP18冲锋枪。
老方突然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凌啸岳这才注意到苏曼丽左手一直藏在身后,此刻正用一把锋利的弹簧刀抵着老人的颈动脉,鲜血已经濡湿了半片衣襟。窗外传来黄包车铃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每一秒都像浸了水的棉絮般沉重粘稠。
五、暴雨中的抉择
警笛声像一柄淬毒的冰锥,由远及近地刺破雨幕,每一次尖锐的啸叫都敲打在老方紧绷的神经上。他那双常年修理精密齿轮的手,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苏曼丽拽进通往教堂的密道入口。厚重的橡木暗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危险暂时隔绝。
凌啸岳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透过暗格那道狭窄的缝隙,瞳孔因紧张而微微收缩。渡边一郎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他像一头嗅到猎物气息的恶狼,带着宪兵队如潮水般冲进钟表铺。军靴无情地踩过满地狼藉的零件,玻璃碎片与金属齿轮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仿佛每一脚都踏在他的心上。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冲出去的冲动——他知道,那将是最愚蠢的牺牲。
密道内弥漫着尘封已久的霉味与蜡烛燃烧的气息。沈安娜蜷缩在角落,借着摇曳的烛光,手指稳定得惊人,迅速用微型相机将胶卷上的内容翻拍下来。潮湿的空气如同无形的手,贪婪地舔舐着刚显影的相纸,边缘已迫不及待地泛起波浪纹,如同命运的褶皱。她的呼吸很轻,几乎与滴水声融为一体,但凌啸岳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那是与她冷静外表截然不同的内心波澜。
“她的情报……可信吗?”沈安娜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凌啸岳的心湖。雨水顺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密道顶部渗下的水珠,还是她额角渗出的冷汗。三天前码头仓库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正是这个女人,苏曼丽,用精准得令人咋舌的枪法为她掩护撤退。那些交织的弹痕,如同狰狞的蛛网,此刻仿佛还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清晰可见。她不信任苏曼丽,就像不信任任何在刀尖上跳舞的人。
凌啸岳望着密道尽头那一点摇曳的烛光,光影在粗糙的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如同他们此刻摇摆不定的命运。苏曼丽最后那个眼神,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记忆——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绝望,或许还有一丝解脱的复杂眼神,像极了三年前,被他亲手处决的那个双面间谍。那个年轻女子临死前的目光,也曾这样穿透他的灵魂,让他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惊醒。双重身份的游戏,从来都是以生命为赌注,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苏曼丽,她究竟是哪一方的棋子?还是她本身,就是那个布局者?
“咚——咚——咚——”
教堂的钟声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沉闷而悠远,在暴雨夜中显得格外突兀。檐下避雨的乌鸦被惊得四散飞逃,黑色的羽翼划破雨帘,如同被撕碎的夜幕碎片。
凌啸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他接过沈安娜递来的相纸,指尖传来相纸的微凉与湿润。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影像如同水墨般缓缓晕开、清晰。当孙志远那张谄媚的脸与渡边一郎虚伪的笑容在照片中定格,两人交握的双手像一条毒蛇,将所有的伪装与侥幸彻底绞碎。凌啸岳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苏曼丽的情报,至少这一部分,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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