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准则没说要拒绝所有可能的盟友,尤其是在我们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她将皮本轻轻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强调自己的立场。苏曼丽的指甲缝里有新鲜的火药味,不是烟花的硫磺味,是军用火药特有的刺鼻气息。她右手虎口有长期握枪形成的厚茧,这些细节,是伪装不来的。一个养尊处优的交际花,为何会有这些特征?她试图用细节来构筑自己的论点,说服对方,也说服自己。
凌啸岳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深深的失望。他弯腰,从床底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掀开上面覆盖的潮湿帆布,一股铁锈和机油的混合气味散发出来,里面整齐码放着各式枪械零件。他抓起一把拆开的勃朗宁M1910的枪管,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躁动的心绪稍稍平复。枪管在灯光下闪着幽光,像一条蛰伏的银蛇。就像这把枪,保养得再好,擦得再亮,也改变不了它是杀人工具的本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有些人,骨子里流的就是背叛的血。
沈安娜看着他熟练地将零件一件件组装成完整的手枪,动作精准而流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她的目光突然被他左手无名指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吸引。那是上次在码头枪战中,为了掩护她撤离,他替她挡开一颗流弹时留下的。当时子弹擦着动脉飞过,血珠喷涌而出,溅在她米白色的旗袍上,像一朵朵骤然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那一刻的生死相依,是她心中无法磨灭的印记。
凌少校。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目光掠过那道疤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和恳求,我们都在黑暗里行走,都曾被阴影所伤。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因此怀疑所有提灯的人,否则,我们和那些制造黑暗的人,又有何异?她希望能用理智和情感,唤醒他被仇恨和警惕包裹的内心。
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刺痛了凌啸岳内心深处某个柔软而敏感的地方。那是一种他极力压抑,不愿触碰的脆弱。他猛地将组装好的手枪拍在桌上,弹匣受震滑落出来,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窗外的雨势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怒,骤然变大,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击打玻璃,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噼啪声,像是有人在外面疯狂地敲门,又像是死神急促的脚步。
两人同时噤声,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凌啸岳几乎是本能地迅速抄起桌上的枪,手指紧扣扳机,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望向门口。沈安娜则以最快的速度吹灭了台灯,屋内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黑暗中,他们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因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雨夜里隐约传来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那声音尖锐刺耳,如同索命的丧钟,在这风雨飘摇的夜晚,为这场信任危机,又添上了一抹更加浓重的血色。
老秦的人。凌啸岳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冰冷的门板,透过猫眼向外窥视。雨幕如织,将窗外的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几个穿着黑色雨衣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正朝这边移动,那领头之人的跛脚步态,一下一下,像重锤般敲击着他记忆深处最敏感的神经——他绝不会认错。
沈安娜的手,毫无征兆地抓住了他持枪的手腕。那指尖的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他微微一颤,几乎要扣动扳机的手指瞬间僵住。在窗外闪电短暂照亮室内,旋即又彻底陷入更深沉的黑暗前,他清晰地看见她眼中闪烁着某种近乎决绝的坚定光芒,那光芒在她平日里温婉的眸子里,此刻竟显得有些惊心动魄:让我去跟苏曼丽谈谈。女人之间,有时更容易卸下防备,听到那些藏在心底的真话。
凌啸岳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扳机,金属的触感冰冷而坚硬,一如他此刻矛盾的心境。雨水顺着窗棂蜿蜒而下,在墙上画出一道道扭曲的水痕,宛如那些在谍战旋涡中挣扎、扭曲、最终支离破碎的灵魂。三年前南京撤退时的惨烈景象,如同梦魇般再次攫住了他——那个同样在他面前说着相信我的战友,最后留给自己的,却是冰冷枪口下的背叛和后背灼热的伤痛。那痛楚,至今仍烙印在骨髓深处,让他对二字充满了本能的警惕与怀疑。
三分钟。他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扳机,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挣扎,三分钟后,如果听不到你的暗号,我会采取任何必要措施。包括...破门。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沉重,像是在给自己立下一道不容逾越的军令状。
沈安娜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用力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动作,却像是承载了千钧的重量。她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内室的黑暗甬道中,仿佛融入了那片浓稠的墨色。凌啸岳独自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肌肤,却丝毫无法平息他胸腔里如擂鼓般狂跳的心跳。那心跳声,在这死寂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震耳欲聋。雨夜里,远处教堂的钟声沉闷地响了七下,悠长而迟缓,每一声都像是精准地敲在他紧绷到极点的神经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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