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需要一个懂得操作Enigma的技术人员,又不能引起我们的怀疑。”沈安娜将密电与陈景明的履历并排放置在桌上,用手指点了点两者之间的关联,“他先用伪造的密码本稳住我们,消耗我们的精力,让我们误以为找到了关键,同时,不动声色地清理掉真正的知情人。陈景明,就是那个唯一可能接触到核心密码系统,并且有可能泄露秘密的‘隐患’。”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对牺牲者的痛惜和对敌人的愤恨。在她的解读下,两组看似毫无关联的字符与人事信息,渐渐显露出惊人的吻合,一张由阴谋织成的大网,似乎正在缓缓拉开。
凌啸岳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带着军人特有的粗糙茧子,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沈安娜惊讶地抬眼,撞进他那双如寒潭般深邃冰冷的目光里。这个总是冷静自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此刻眼底竟翻涌着如此复杂的情绪——有因自己失察而导致同志牺牲的深深懊悔,有对敌人残忍手段的滔天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如果沈安娜没有发现这个线索,如果他们还在伪密码本里钻牛角尖...后果不堪设想。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干燥的木头,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质问中,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失望。
沈安娜没有挣扎,也没有因为他语气中的火气而退缩。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透过薄薄的旗袍衣袖,一直传递到她的皮肤,甚至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习惯了掌控一切、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的失态,让他显得格外真实,也格外让人心疼。她理解他的愤怒与懊悔,那也是她最初发现这个线索时的感受。
“因为...”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放轻柔了些,带着一丝歉疚和释然,“因为我之前也陷入了思维的误区,一直在密码本本身的算法里解转,却忘了,密码本的主人,才是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她轻轻抽回手,指尖带着一丝被他握过的微麻感,再次在陈景明年轻而充满朝气的照片上停留,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真正的密码线索,从来就不在纸上,而在人心里,在那些被遗忘的角落,在敌人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之下。”
煤油灯的光芒在她眼中跳跃,映出她坚定而略带疲惫的脸庞。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安全屋里的战斗,才刚刚揭开新的序幕。
窗外的雨势终于显出疲态,淅淅沥沥化作若有似无的雨丝,空气中弥漫着山城特有的湿润泥土气息。远处,沉闷而悠长的梆子声穿透雨幕,宣告着宵禁的解除,那声音像是给这座压抑的城市松了绑,却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紧张。凌啸岳缓缓走到吱呀作响的木窗边,粗糙的手指轻轻撩开潮湿厚重的窗帘一角。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勾勒出重庆城高低错落的轮廓,那些黑黢黢的建筑与起伏的山峦融为一体,像一头匍匐在夜色中蓄势待发的巨兽,沉默而威严。他知道,在这片看似沉寂的黑暗里,无数双眼睛正警惕地闪烁着,属于不同阵营,怀揣着不同目的,织就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这座战时陪都。
思绪如潮,秦海龙昨天在电话里那欲言又止的语气,每一个停顿都像是在敲打他的神经;苏曼丽在百乐门喧嚣的包厢里,趁着霓虹闪烁、乐曲嘈杂,不动声色塞给他那张写着小心商会的纸条时,指尖冰凉的触感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还有沈煜默——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却在临终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浑浊的眼睛死死指向档案室方向的那个决绝眼神……原来,命运早已将所有的线索悄然串联成线,只是他们,都被渡边那只老狐狸精心布置的障眼法蒙蔽了双眼,在迷宫中打转,错过了最初的路标。
“陈景明的遗孀。”凌啸岳猛地转过身,方才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已瞬间归于古井无波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陷入沉思、情绪激荡的人并非是他。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只有一个不容置疑的指令,“地址。”
沈安娜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木箱上,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勾勒出她姣好的侧脸轮廓。听到凌啸岳的话,她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从膝上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递了过去。纸上是她娟秀而不失风骨的字迹:“南岸区弹子石老街17号”。
凌啸岳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掌心。那触感,于他是一片细腻的微凉,于她则像是被烫到一般,两人都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几乎是同时迅速缩回了手。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带着一丝微妙的尴尬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角落里,一直埋头假装整理工具的老方,眼角的余光早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此刻更是识趣地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阁楼里一时间只剩下窗外渐疏的雨声,滴答,滴答,敲打着屋檐,也敲打着人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