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只是简单在民宿用了些当地时蔬和饵丝,四人便驱车前往郭安推荐的扎染村落。车子驶离繁华的古城区域,沿着乡间道路前行,两侧渐次出现整齐的田畴和颇具特色的白族民居,灰瓦白墙,檐角飞翘,墙上绘着淡雅的水墨图案。
村子依山傍水,宁静古朴,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植物特有的清苦气味。郭安一下车就熟门熟路地引着他们往村里走,边走边当起了临时导游,他声音洪亮,带着分享的兴致:“这村子搞扎染有好几代了,用的是板蓝根、艾蒿这些植物发酵成的靛蓝,纯天然。你看那边,”他指着几户人家门口悬挂的、随风轻轻飘荡的长幅蓝白布匹,“那就是晾晒中的半成品。白的像雪,蓝的像洱海最深处的颜色,这种蓝,他们叫‘洱海蓝’或‘苍山雪’。”
南风听得认真,不知何时已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皮质笔记本和一支铅笔,不时低头快速记录几句,偶尔还画上两笔简单的图案示意,比如染缸的形状,或者布匹打结的方式。阳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那副神情,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考察采风。
林夏跟在她身侧,目光更多落在她身上。见她举起手机想拍下那些悬挂的布匹与远处苍山构成的画面,却似乎对构图不太满意,微微蹙眉。林夏便自然地靠近,从身后虚环着她,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手机屏幕,低声指导:“试试蹲低一点,用这些晾晒杆做前景的框,把远处的山和天上的云收进去,会更有层次。光线现在正好,侧逆光能拍出布的纹理和通透感。” 他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声音温和,带着专业摄影爱好者的笃定。南风依言调整,果然拍出的照片构图精巧了许多,她回头对他展颜一笑,那笑容比阳光还明亮。
他们走进一家对外开放参观和体验的院落。一位身着传统白族服饰的老阿奶正坐在木凳上,用灵巧的手指将一块白布折叠、捏起,然后用麻线紧紧缠绕、扎结。她的衣服是鲜明的青蓝色右衽上衣,领口、袖口、襟边镶着精致的刺绣花边,头戴绣花头帕,腰间系着深色围腰,色彩对比明快,图案繁复而和谐,透着浓郁的民族风情和岁月沉淀的安详。
院子里摆着几个巨大的靛蓝染缸,缸口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散发着那股独特的植物发酵气味。文迪站在染缸旁,静静看着老阿奶手中逐渐成型的布疙瘩,忽然开口,声音平静:“这种依靠物理防染形成图案的方式,在世界很多古老文明里都有类似工艺。日本的绞り染め(Shibori),印尼的Batik(虽然更多用蜡防),还有西非的一些部落印染,原理相通,但呈现的图案风格和精神内核截然不同。日本的更追求禅意与偶然性,印尼的图案繁复象征身份,西非的往往与部族信仰和图腾相关。而这里的,”他目光掠过院落里那些已完成、图案多以苍山洱海、花草蝴蝶、几何纹样为主的成品,“似乎更贴近自然风物与日常生活,有一种朴素的、生生不息的美。”
南风停下记录的笔,抬头看向文迪,眼中带着求知的光:“文迪,你觉得这种差异,主要是地理环境和物产决定的,还是后来文化观念赋予的走向不同?”
文迪略作思索,答道:“初始可能受限于材料和环境,比如可用的染料植物、布料材质。但一旦工艺形成,文化观念和审美取向就会成为主导,让相似的技法开出截然不同的花。就像同样的语言,在不同种族嘴里,会讲述完全不同的神话。” 他的比喻精准而富有诗意。
郭安在一旁插嘴:“行啊文迪,你这简直是行走的文化比较学词典!不过嫂子你这问题也够专业的。”
南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觉得有趣。看似简单的手艺,背后连着那么广阔的世界。”
参观完毕,到了亲自体验的环节。南风没有选择常见的蝴蝶或几何图案,而是在老阿奶的指导下,尝试了一种被称为“美人面”的复杂扎法。这种扎法需要在布上精准地缝制出细密的皱褶,经浸染后,会形成如同女子面庞般柔美朦胧、深浅不一的晕染效果,对力度和耐心要求很高。她坐在小凳上,低着头,极其专注地穿针引线,指尖小心翼翼地理着布纹,长睫垂下,在眼睑投下认真的阴影。林夏就坐在她旁边,没有打扰,只是偶尔递个剪刀,或在她揉眼睛时,轻轻帮她捏捏后颈。
郭安和文迪也各自选了图案尝试。郭安做得大刀阔斧,弄了个抽象写意的“风卷云”图案,声称要“不拘小节”。文迪则选了个简洁的“如意纹”,手法细致平稳。
当南风终于将那块精心扎结好的白布投入幽幽的靛蓝染缸,看着它在老阿奶的竹竿搅动下起伏,再拎起、氧化、由黄绿慢慢呈现出深邃的蓝色时,她眼中充满了期待与成就感。林夏用手机记录下了她凝视染缸时,那专注而发光的侧脸。
等待布匹氧化、清洗、拆线的过程中,四人在村子的古树下喝茶。南风翻看着笔记本上的记录,林夏整理着方才拍摄的照片,郭安和文迪则闲聊着各自的“作品”可能的效果。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远处传来白族人家隐隐的歌声,混合着染缸的气息和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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