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考特上尉一行人狼狈地消失在拥挤的街道尽头，周围紧绷的空气才终于开始松动。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议论声，他们看向艾米的目光里，混杂着惊讶、敬佩，以及一丝畏惧。
先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竟然被这个看似柔弱的契霜少女三言两语就化解于无形，这在弱肉强食的关外聚落，本身就是一种力量的证明。
“艾米小姐，您……处理得非常出色。”莱纳斯尉官走上前来，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真诚的赞叹。
作为负责接待的烛火骑士，他深知刚才的局面有多么棘手，一步走错，就可能演变成无法收场的流血冲突，而那恰恰是碧岚军团最希望看到的。
艾德蒙默默地站在一旁，他已经收回了按在剑柄上的手，但紧抿的嘴唇和复杂的眼神，都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想用手中的剑守护正义与秩序，但在刚才那种情境下，他的正义只会变成对方点燃战火的引信。
是艾米，用他最不擅长的“言语游戏”，完美地扞卫了使团的尊严。
“我们走吧，不要在此地久留。”戴胜长老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艾米，随后转身，示意众人继续前行。
青铜车驾的巨大车轮再次缓缓转动，在莱纳斯和他手下骑士们的护卫下，继续向着那座横亘天地的钢铁巨关驶去。
车门沉重地合上，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车厢内，温暖的烛光柔和地洒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气氛却比刚才在街上时更加凝重。
艾米能感觉到艾德蒙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不再有单纯的警惕或不解，而是多了一些她暂时还读不懂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转向主座上的戴胜长老，身体微微前倾，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歉礼。
“长老，非常抱歉。”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柔和，却带着一丝郑重，“我刚才擅作主张，在没有得到您允许的情况下，僭越地以您的名义发言。这是紧急情况下的无奈之举，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戴胜长老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沉默了片刻，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艾米，似乎要看穿她灵魂的深处。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惩罚？”终于，长老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清晰，“孩子，如果我因为你刚才的表现而惩罚你，那我恐怕就是这北境最愚蠢的长者了。”
艾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按照她的理解，作为一个领袖，哪怕是做秀也需要对她刚刚的僭越行为进行一定的处理。
“你刚才所做的，不仅仅是化解了一场危机。”戴胜长老缓缓说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教导后辈的耐心与欣赏，“你是在下棋。在谈判桌尚未摆开之前，你已经替我们赢下了第一步棋。”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空气。
“那个考特上尉，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被推出来试探我们底线、激怒我们的弃子。他的目的，就是要逼我们出手，或者逼我这个老头子亲自下场与他争辩。”
“如果我开口了，无论胜负，影宗的领袖与一个军团上尉当街对峙，我的身份和姿态就已经输了。如果艾德蒙骑士出手了，无论对错，‘烛火教会主动攻击玉廷军团’，对于穆州愿意和谈的各个势力来说，也是一顶巨大的帽子。”
戴胜长老的目光转向艾米，赞许之色溢于言表。
“而你，处理得很好。你没有去争论搜查的对错，而是直接攻击他行为的‘合法性’。你没有诉诸于我们的委屈，而是将矛盾上升到碧岚军团与州牧大人之间的权力冲突。你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官僚体系，反过来将死了他们自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所以，不必道歉。从现在开始，你刚才所扮演的角色，我正式授予你。在所有非正式的场合，在谈判桌之外的一切地方，你就是我的代言人。你的话，便等同于我的话。”
这番话让艾米心中一惊，她没想到自己临场发挥的举动，竟然真的换来了如此重要的授权。
这意味着，她将不再仅仅是一个护卫，而是真正踏入了这场政治博弈的棋盘中心。
唯有艾德蒙，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戴着白色铠甲手套的手。
这双手可以轻易地捏碎敌人的喉咙，可以挥舞圣焰净化阴影，却在刚才的困局中无处使力。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局限。他所坚守的黑白分明的世界，在这个由灰色地带构成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过，你也要做好准备。”戴胜长老的话语将艾米的思绪拉了回来，“今天只是一个开始，一次来自底层的试探。碧岚军团的指挥官，那位碧岚将军，才是我们真正要面对的对手。她是一头真正的雌狮，狡猾、残忍，且极富耐心。下一次的交锋，绝不会如此轻易。”
艾米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明白，自己接下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也是一份致命的危险。
但无论如何，能当半个棋手总比做纯粹的棋子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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