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对着福拉克那充满警告的独眼回以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从容地侧身走过,仿佛那根随时可能砸向她脑袋的金属管只是一根普通的烧火棍。
通道之后,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洞,像是被某个远古巨兽掏空的山腹,又或是某个早已被废弃的巨型矿坑。
高耸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之中,只有水滴偶尔从高处滴落,在下方的水洼里砸出清脆而空洞的回响。
四周的岩壁上被人为地凿出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洞穴,洞口挂着破烂的兽皮、帆布,甚至是用废铁拼接成的门帘,那就是这里的“家”。
空洞的中央燃着几堆巨大的篝火,跳动的火焰是这片地下世界里唯一慷慨的光源,它驱散了部分的黑暗与寒冷,也照亮了围坐在火堆旁那些麻木而警惕的面孔。
火光将人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扭曲舞动,宛如一群挣扎的鬼魂。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复杂而浓烈的气味,有潮湿的泥土味,有燃烧劣质燃料的呛人烟味,有未经处理的食物残渣的馊味,还夹杂着劣质草药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名为绝望的腐朽气息。
这里的人,无论老幼,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对外界的戒备与对同类的漠然。
当艾米这个衣着完整、气息干净的“外来者”出现时,所有的交谈声都瞬间停止了,数十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尖针,齐刷刷地刺向她,其中混杂着好奇、贪婪、嫉妒,以及深藏的敌意。
艾米目不斜视,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冷漠。
她跟在辛的身后,仔细地观察着这里的环境。
不远处,几个男人围坐在一起,借着火光赌博。他们的赌具是几块磨得光滑的兽骨,赌注则是几片生锈的铁片或是几颗干瘪的谷物。
他们的脸上交织着病态的亢奋与输光一切后的颓丧,每一次投掷兽骨,都伴随着压抑的嘶吼和粗俗的咒骂。
其中一个输光了的男人,被同伴一脚踹开,他只是默默地爬到阴影里,像条狗一样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而更多的人,在注视着她们。
辛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注视,她把头埋得更低了,瘦小的身体微微发抖,脚步匆匆,带领艾米穿过中央的空地,拐进了一条更加狭窄的岔道。
这里的洞穴更加密集,也更加阴暗,空气中的霉味和腐臭也愈发浓重。墙壁上湿漉漉的,不时有污水从岩缝中渗出,在地上汇成一滩滩黑色的水洼。
这就是辛口中的“流浪者之家”吗……
最终,她们在一个毫不起眼的、用几块破木板勉强遮挡住的洞口前停了下来。木板的缝隙里,透出微弱而摇曳的火光。
“我……我阿爸就在里面。”辛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掀开木板,一股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的病气和药味扑面而来。
艾米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洞穴内部很小,仅能容纳一张简陋的木床和一张小桌子。唯一的“家具”是一个用石头垒成的简易壁炉,里面微弱的火苗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和热源。
床上躺着一个男人,或者说,曾经是一个男人。
他的身体蜷缩着,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一道道狰狞的黑色纹路如同活着的藤蔓,从他的脖颈一直蔓延到脸上,甚至覆盖了他半边的眼眶,让他看起来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他的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胸口的起伏都伴随着痛苦的痉挛。他的眼球浑浊不堪,瞳孔涣散,只有在看到辛走近时,才会泛起一丝微弱的、如同野兽般的波澜。
这就是被阴影诅咒深度侵蚀的模样吗。
艾米的心沉了下去,她不曾亲眼见过,但在来长夜关的路上也从戴胜长老的口中听闻过。
“阿爸,我回来了!你看,我带药回来了!”辛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三包幽影散,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制造出来的轻松,仿佛这几包白色的粉末是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然而,床上的男人对她的话毫无反应,他的身体正因为剧痛而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压抑的嗬嗬声。
他的双手胡乱地在身上抓挠着,指甲在灰败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仿佛体内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髓,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足以让任何意志坚强的人崩溃。
“得……得快给他用药!”辛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桌上拿那个豁了口的陶碗。
艾米却按住了她的手。
“等等。”艾米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走到床边,居高下地看着那个在痛苦中挣扎的男人。
她注意到,男人的目光虽然涣散,却死死地盯着辛手中的那几个纸包,那是一种极度渴望、近乎疯狂的眼神,就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气,沙漠中的旅人渴望水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