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被八月十日那道分水岭,截然劈成了两段。
前一段是黏稠的、缓慢的,带着冰镇西瓜和空调冷气的味道;后一段,则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拧紧了发条,空气里骤然充满了粉笔灰、旧书页和某种一触即发的、名为“高三”的紧张气息。
返校日那天楼梯拐角短暂的牵手和那句低沉的“颜色不错”,像一颗被小心翼翼含在舌底的糖,甜意丝丝缕缕地渗入林溪的四肢百骸,支撑着她,也搅乱着她。她不再需要那枚冰冷的黄铜书签来锚定心神,因为他回来了,真实地存在于同一个空间里,即使大多数时候,他们之间依旧隔着几排桌椅和无数颗低伏的脑袋。
高三的课程像骤然加速的齿轮,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转速碾压下来。老师们不再有耐心重复基础,试卷的难度和数量呈指数级增长,“高考”这两个字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人的头顶,连呼吸都带着倒计时的紧迫感。
陆辰虽然已经手握顶尖大学的保送资格,却并未有丝毫松懈。他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身影挺直,只是周身的气场比以往更加沉凝。他不再需要为常规的月考、模拟考耗费心神,大部分时间都埋首于更深奥的大学先修课程或竞赛的后续事宜中,偶尔抬头时,眼神里是超越年龄的冷静和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那是一种找到了自己道路并义无反顾前行的人才有的光芒。
林溪收敛了所有“戏精”的小动作,将自己牢牢钉在座位上,像一只沉默的蜗牛,背负着名为“梦想”的沉重外壳,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爬行。她不再轻易回头去看他,怕那耀眼的光芒灼伤自己,也怕自己眼底那份无法掩饰的、混合着崇拜与爱恋的星光,会变成一种不合时宜的打扰。
他们之间的交流,俭省得像某种加密电报。
有时,是林溪深夜被一道物理难题折磨得抓狂时,手机屏幕会亮起,来自 Lu Chen 的消息,只有一个公式编号或者一个关键定理的名字,精准地切中她思维的盲点。
有时,是她在食堂排队,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一下她的书包带,回头时,只看到他擦肩而过的侧影,和手里多出来的一瓶她常喝的、冰镇的矿泉水。
更多的时候,是放学时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在通往不同方向的分岔路口,他会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汇。在暮色四合或者华灯初上的背景里,那眼神沉静,却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走了。」「明天见。」
这种无声的默契,成了林溪在题海挣扎中最重要的氧气。她知道,他看到了她的努力,他用他的方式,在陪伴着她。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漫天飞舞的试卷中飞快流逝。秋意渐深,梧桐叶落尽,冬日的寒风开始呼啸。
一次全市统一的模拟考后,成绩公布。林溪看着榜单上那个不上不下、卡在尴尬位置的排名和分数,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湿冷的棉花,沉甸甸,透不过气。周围有同学喜极而泣,有同学黯然神伤,而她,只是默默回到座位,将那张刺眼的成绩单塞进书桌最底层,拿出错题本,开始一道一道地分析、订正。
笔尖划在纸上,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眼眶也有些发酸,但她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或兴奋或沮丧地陆续离开。林溪还坐在座位上,对着那道因为粗心而丢分的数学题,一遍遍演算,像是在跟谁赌气。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最后只剩下她,和前排那个似乎永远也不会提前离开的身影。
她听到椅子拉动的声音,听到他收拾书包的细微响动,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的背脊下意识地绷紧了,头埋得更低。
脚步声在她课桌旁停下。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离开。
林溪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低垂的头顶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力。
她死死咬着下唇,手指紧紧捏着笔,指节泛白。
就在她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默的拷问时,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到了她摊开的、布满演算痕迹的草稿纸上方。
指节屈起,在她那道反复涂改的错题旁边,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咚。”
一声轻微的闷响,在空旷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林溪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陆辰正垂眸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有一片深沉的、令人心安的海。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圈和紧抿的嘴唇,什么也没问,只是用那根敲过桌面的食指,点了点她草稿纸上某个被反复划掉又写上的步骤。
“这里,”他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低沉,“思路没错,计算代入时,符号看错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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