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卡尔文例行完成对云棠公寓外围的巡查交接。
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观景窗,给冰冷的金属墙壁镀上了一层暖色调。
他看到云棠正站在公寓门口的微型生态园旁,安静地看着里面几株散发着人工荧光的星际植物。
这是她被允许的活动范围之一。
卡尔文脚步顿了顿。
按照规定,他完成交接后应立即离开。
但此刻,一种超越任务范畴的冲动,促使他走了过去。
“云棠小姐。”卡尔文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军人式的刻板,但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
云棠似乎被轻微地惊动,转过身,脸上带着惯有的怯意,轻轻点了点头:“卡尔文先生。”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只有生态园里模拟出的微风装置发出嗡嗡声。
卡尔文的目光扫过那些缺乏生气的植物,又落回云棠身上。
她今天穿着一件素色的便服,身形在宽大的衣服下显得更加单薄。
然而,卡尔文再次注意到了那双眼睛,
在夕阳的映照下,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却似乎蕴藏着与这具柔弱躯体完全不符的沉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明显不属于官方询问的语气开口:
“云棠小姐……您对现在星际的局势,怎么看?比如……帝国和联邦之间的……和平。”
问出这句话,卡尔文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和冒险。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
云棠抬起眼,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让卡尔文有一种被完全看透的错觉。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视线重新投向那些虚假的植物,声音轻缓,如同叹息:
“局势如何,不是我这样身份的人能够置喙的。”
她顿了顿,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卡尔文带着探究的视线,“我只希望……和平是真的。”
她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抱怨,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多少期待,就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然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卡尔文。
“我只希望和平是真的。”
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与他所知的一切信息:
帝国军方摩拳擦掌的备战氛围,
联邦方面看似软弱实则暗藏锋芒的外交辞令,
还有那些在沙龙、在食堂听到的、充满虚张声势和谎言味道的“誓言”,
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
一个来自弱小文明的女孩,她唯一的愿望,仅仅是那被两大强权挂在嘴边的“和平”是真实的。
这愿望如此卑微,却又如此……纯粹。
卡尔文感到喉咙有些发紧。
他发现自己无法像对待其他监视对象一样,冷静地分析她这句话背后是否隐藏着其他意图。
在这一刻,他仿佛透过那层“人质”的身份,触碰到了某种真实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比如“帝国致力于和平”之类的官方辞令,却发现那些话在此刻显得无比苍白和虚伪。
最终,他只是微微颔首,低声道:“我明白了。”
他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步伐依旧稳健,但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云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缓缓收回目光。
【宿主,您这招以退为进,效果显着啊!】系统的声音带着赞叹,
【那个卡尔文,怀疑指数没降,但同情心和独立思考指数正在飙升!他刚才的情绪波动堪比小型地震!】
“实话实说而已。”云棠伸手,指尖轻轻拂过一株荧光植物的叶片,那叶片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一些暗示或者异常,我给了他最真实的反应:
一个被困于此地的人,最朴素的愿望。”
【但这恰恰是最有力的反击!】系统分析道,
【在他内心对帝国的宣传产生动摇时,您这句‘希望和平是真的’,简直就是对现有所有谎言的无形控诉!比任何辩解都有效!】
云棠不置可否。
她并不在意卡尔文是否同情她,她在意的是,
这个原本只是帝国机器上一个螺丝钉的军官,已经开始用自己的大脑思考,并且对“真实”产生了渴望。
这就足够了。
一颗种子,已经在他心里埋下。
它可能不会立刻长成参天大树,但只要有了合适的土壤和时机,谁又能预料它会带来怎样的改变呢?
她转身,走回那间布满监视的公寓。
身后的生态园里,那株被她指尖拂过的荧光植物,似乎比旁边的几株,稍微精神了那么一点点。
而走廊尽头,卡尔文靠在一面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句话。
“我只希望和平是真的。”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每日守卫的、报告的、维持的,
或许正是一个建立在无数谎言之上的幻象。
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摇摇欲坠。
而那个看似柔弱的“人质”,或许才是这片虚伪星海中,唯一触碰到了“真实”的人。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以及一丝……微小的悸动。
卡尔文内心的波澜尚未完全平复,使馆区又迎来了一位“访客”。
这次来的,是自由联邦联盟派驻帝国首都星的一名中级武官,名叫哈里斯。
与帝国军官冷硬的气质不同,哈里斯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联邦制服,脸上充满亲和力的笑容,言语间透着一股圆滑。
他以“探望同胞”、“传递家乡问候”的名义,顺利通过了层层盘查,来到了云棠的公寓。
卡尔文按照规定,守在公寓门外,但门并未完全关闭,他能清晰地听到里面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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