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冬月初,红旗厂家属院的梧桐树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庄建国家的院子里却透着股不一样的热闹——苏曼卿正站在晾衣绳旁,手里捧着一本翻得有些卷边的《声乐基础教程》的《声乐基础教程》,面前站着的庄小栋,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
庄小栋是庄建国弟弟的女儿,今年八岁,父母在外地工作,最近寄放在庄建国家里。这孩子天生嗓门亮,哭起来能震得窗户纸发抖,唱起歌来更是肆无忌惮,在院子里一嚎,半条街都能听见。苏曼卿是厂里子弟学校的语文老师,兼带音乐课,平日里就喜欢琢磨声乐,听说庄小栋嗓门好,便主动提出要教她美声。
“小栋,咱们先练气息。”苏曼卿站得笔直,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扩张,“你看,吸气的时候,要像闻花香一样,慢慢把气吸进肚子里,然后慢慢吐出来,发出‘嘶’的声音。来,跟着我做。”
庄小栋学着苏曼卿的样子,双手叉腰,使劲吸了一口气,肚子鼓得像个皮球,然后猛地吐出来,发出“哈”的一声,声音又响又脆,把院墙上的麻雀都惊得飞了起来。
苏曼卿无奈地笑了笑:“小栋,不是这样的,要慢一点,温柔一点。吸气要绵长,呼气也要均匀,像春风拂过湖面一样,轻轻的。”她又示范了一遍,这次气息绵长,“嘶”的声音轻柔而持久。
庄小栋眨了眨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再次吸气。可她性子急躁,一使劲又吸得太猛,呼气时依旧是“哈”的一声,比刚才还要响。苏曼卿耐心地教了她好几遍,庄小栋要么吸得太急,要么呼得太快,气息始终稳不下来。
“没关系,咱们换个方法。”苏曼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片,“你把这张纸放在嘴前,吸气后慢慢呼气,让纸片轻轻晃动,不要吹跑它。”
庄小栋接过纸片,放在嘴前,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一吹,纸片“呼”地一下飞了出去,落在了院子角落的煤堆上。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拍着小手说:“苏老师,你看我吹得多远!”
苏曼卿扶了扶额头,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她原本以为,庄小栋嗓门亮,是块学声乐的好料子,没想到这孩子根本坐不住,也没耐心,完全不按章法来。可既然答应了教她,总不能半途而废。苏曼卿捡起纸片,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递给庄小栋:“小栋,咱们不吹跑它,就让它轻轻晃,好不好?你想想,这纸片是一片小树叶,你要温柔地对待它。”
庄小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次她稍微收敛了些,吸气后慢慢呼气。纸片轻轻晃动了一下,可没坚持两秒,她又忍不住使劲一吹,纸片再次飞了出去。
“哎呀,小栋!”苏曼卿有些无奈,“你要控制住气息,不能太用力。美声讲究的是圆润、饱满、有穿透力,不是靠喊的。”
正在这时,庄建国扛着一把铁锹从外面回来,他刚从厂里的菜园子翻完地,准备种点菠菜。看见院子里苏曼卿和庄小栋在忙活,便笑着问道:“苏老师,这是在教小栋唱歌呢?”
“是啊,庄师傅。”苏曼卿笑着点头,“小栋嗓门亮,就是气息不太稳,我正教她练气息呢。”
庄小栋看见庄建国,立刻跑了过去,拉住他的衣角,大声说:“大伯,苏老师教我唱歌,可好玩了!我给你唱一个!”不等庄建国说话,她就张开嘴巴,大声唱了起来:“太阳出来啰喂,喜洋洋啰喂——”
她的声音确实响亮,穿透力极强,可完全没有章法,调子忽高忽低,节奏也乱七八糟,更谈不上什么美声,听起来就像是在扯着嗓子喊。
庄建国却听得津津有味,放下铁锹,拍着手说:“好!唱得好!嗓门真亮!比厂里广播里唱的还带劲!”
苏曼卿连忙打断庄小栋:“小栋,咱们不是这么唱的。美声要讲究共鸣,你试着把声音从喉咙里放出来,让它在胸腔里震动。来,跟着我唱‘啊——’。”她微微仰头,嘴巴张开,发出一个圆润饱满的“啊”音,声音清澈而有穿透力。
庄小栋学着她的样子,仰头张嘴,憋了半天,发出一个尖锐刺耳的“啊——”,声音又高又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在叫,又像是杀猪时猪发出的嚎叫声,尖锐得让人耳朵发麻。
“噗——”庄建国没忍住,笑了出来,拍着大腿说:“好!这个好!比刚才那个更带劲!苏老师,你别说,小栋这声音,比我上次在县城听的‘摇滚’还好听!”
他说的“摇滚”,是前阵子县城来了个文艺宣传队,有个小伙子抱着吉他,唱得撕心裂肺,说是叫摇滚。庄建国当时没听懂,只觉得声音大、带劲,现在听庄小栋这么一唱,觉得比那个小伙子还带劲。
苏曼卿的脸瞬间僵住了。她教了这么多年音乐,还从没遇到过这么“有个性”的学生。她耐着性子,再次示范:“小栋,你放松一点,不要憋劲,舌头放平,喉咙打开,像打哈欠一样,再唱一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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