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省吃俭用,三个月的望眼欲穿,三个月的念想,就这么没了。
他想起自己啃过的那些窝头,想起自己拒绝过的那些烧饼和糖块,想起自己趴在供销社柜台上,一遍遍地看那辆“永久”自行车的样子……那些画面,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闪过,每一个画面,都带着钻心的疼。
李秀莲端着一碗水走进来,看见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愣了愣:“建国,咋了这是?”
庄建国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委屈和愤怒,声音都在发抖:“娘!你为啥拿我的钱?!那是我攒着买自行车的钱啊!”
李秀莲这才明白过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放下碗,叹了口气,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想拍拍儿子的肩膀,却被庄建国躲开了。
“买自行车?”李秀莲的声音沉了下来,“建国,你咋不跟娘说呢?买那玩意儿干啥?又不能当饭吃!家里这老缝纫机,早就该换了,你弟弟妹妹的衣服,缝缝补补的,哪样离得开缝纫机?你一个月就那十五块钱,攒点钱不容易,咋能花在那没用的东西上?”
“没用?”庄建国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买自行车,是为了去邻镇学技术!是为了以后能多挣点钱!是为了……”
他想说,是为了载着晓梅去县城的公园。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学技术?走路不能去吗?”李秀莲皱着眉,“以前你爹去县里开会,来回走四个钟头,不也照样去了?自行车那玩意儿,贵得很,谁家小子不都是靠腿走?娘这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啊!”
“为了这个家?”庄建国苦笑了一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那我的念想呢?我的念想就不是念想了吗?”
他说完,转身就往外跑。
李秀莲在后面喊他:“建国!建国!你去哪儿?!”
庄建国没有回头。
他一口气跑到了运河边,趴在河堤上,看着浑浊的河水滚滚东流,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像河水一样,汹涌而出。
秋风吹过来,带着芦絮的凉意,吹在他的脸上,凉飕飕的。
他想起那辆墨蓝色的“永久”自行车,想起晓梅说起县城公园时,眼里闪烁的光芒,想起自己每晚数钱时,心里的那份期待……
那些念想,都碎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是爹。
爹手里拿着一个烟荷包,默默地递给他。
庄建国没有接,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爹在他身边坐下,叹了口气,声音很沉:“你娘也是没办法。她念叨那缝纫机,念叨了十几年了。你弟弟明年要上初中,妹妹的学费也快交了,家里的难处,你娘不说,我心里清楚。她看见你床底下的钱,想着买缝纫机实惠,就……”
庄建国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爹,我知道家里难。可我就是想有一辆自行车……”
“爹知道。”爹拍了拍他的肩膀,“爹年轻的时候,也想有一辆自行车。那时候,你爷爷生病,家里穷得叮当响,别说自行车了,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后来,爹就把那个念想,藏在了心里。”
爹顿了顿,看着远处的夕阳,轻声说:“过日子,就像这运河的水,得慢慢流。有些念想,不是说没就没了,只是得等一等。等家里的日子好过了,等你本事练好了,别说自行车,就是更贵的东西,咱也能买得起。”
庄建国抬起头,看着爹布满皱纹的脸,看着夕阳把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想起娘这些年的不容易。想起娘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纺线,想起娘给他们做衣服时,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缝补,想起娘看着老缝纫机叹气的样子……
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委屈和愤怒,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天渐渐黑了。
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吧,回家吃饭。你娘炖了土豆,是你爱吃的。”
庄建国点了点头,跟着爹往回走。
走到院门口,他听见堂屋里传来缝纫机嗡嗡的响声,那声音,不再刺耳,反而带着点暖暖的味道。
他推开门,看见娘正坐在缝纫机前,借着昏黄的煤油灯,缝补着他那件磨破了袖口的工作服。娘的头发,又白了几根,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看见他回来,娘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愧疚和不安:“建国,饭……饭好了,快吃吧。”
庄建国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缝纫机前,弯下腰,仔细地看着那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
枣红色的机身,亮得晃眼。
他想起自己攒钱的那些日子,想起那辆“永久”自行车,想起自己的念想。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娘,露出了一个笑容。
“娘,”他说,“这缝纫机,真好看。”
李秀莲愣了愣,眼圈也红了。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哽咽:“建国,等以后家里日子好过了,娘……娘给你买自行车。”
庄建国摇了摇头,拿起那件补了一半的工作服,轻轻地放在缝纫机上。
“不急,”他说,“等我自己挣够了钱,自己买。”
窗外的秋风,还在吹着,芦絮飘进院子里,落在窗台上。
堂屋里的煤油灯,昏黄而温暖。缝纫机嗡嗡的响声,和着一家人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秋夜里,轻轻地回荡着。
庄建国知道,他的念想,没有碎。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藏在了心里,像一粒深埋在泥土里的种子,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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