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赦令颁布的第三天。
神捕司,京城所有罪犯都为之胆寒的所在,其最深处的天字号女监,那扇厚重得足以让任何人心生绝望的精铁闸门,在“嘎吱”的刺耳摩擦声中,缓缓向内打开。
一道久违的阳光,像是一柄迟疑的利剑,劈开了甬道内常年不散的阴暗与潮湿,光尘在空气中飞舞,正好落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秦湘。
她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微微眯起了眼睛,以适应这刺目的光明。
牢狱之灾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屈辱的痕迹。她瘦了,原本合身的囚服显得有些宽大,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更衬得她身形单薄。她的脸色因久不见光而透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病态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但她的腰背,挺得笔直如松。
她的眼神,比入狱前更加明亮,也更加坚定。那双曾掌管万贯家财、阅尽商海沉浮的眸子,经过牢狱的淬炼与沉淀,洗去了所有浮华与算计,只剩下如黑曜石般纯粹而坚硬的内核。
几名负责押送的狱卒,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他们想不通,这个前几天还被司首大人亲自下令严加看管的重犯,怎么就突然被列在了大赦的名单首位。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对他们这些底层小吏而言,太过遥远,他们只知道,这个女人,他们惹不起。
“秦掌柜,请吧。”一名狱卒头领客气地躬了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湘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迈开了脚步。
她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座吞噬了她数月光阴的囚笼,只是平静地沿着那道光路,一步一步,从黑暗走向光明。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仿佛不是走出囚笼,而是在丈量着自己重获新生的土地。
神捕司门口,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行色匆匆的捕快,前来报案的百姓,构成了这京城最独特的一道风景。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从大牢里走出的女人,曾经是搅动京城商界风云,让无数达官贵人一掷千金的奇珍阁大掌柜。她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京城这条名为“人间”的河流。
一辆看似极其普通的青布马车,安静地停在不远处的街角,既不招摇,也不显眼,完美地融入了京城的车流之中。赶车的车夫戴着斗笠,低着头,仿佛在打盹。
秦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也没有丝毫游移,径直朝着那辆马车走去。
她走上前,还未等她抬手,车帘便从内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掀开。
车厢内,与外面朴素的伪装截然不同。厚厚的波斯地毯消去了所有杂音,角落里小巧的铜兽香炉中,升起一缕若有若无的顶级檀香,驱散了她身上沾染的牢狱霉气。一张紫檀木小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汝窑茶具。
蓝慕云就坐在里面。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那身招摇过市的锦衣华服,只是一身月白色的素面常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他手中端着一杯尚在冒着氤氲热气的清茶,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只是用一种深邃而平静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欣喜,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只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本该如此”的笃定。
秦湘的眼眶,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微微有些发热。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煎熬,所有的恐惧,在看到这个眼神的刹那,都烟消云散。
她很快便压下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将那一点点软弱重新封存心底。
她提着略显宽大的裙摆,动作优雅地登上马车,然后,在柔软的地毯上,对着他,缓缓跪坐下来。
她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从未因身陷囹圄而有半分生疏。
“公子,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久未说话的沙哑,但每个字都无比清晰,无比沉稳。
没有哭诉,没有委屈,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句最简单、最平淡的陈述。
仿佛她不是从九死一生的神捕司天牢里出来,而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如今,向她的主人销假归来。
蓝慕云将手中的热茶递到她的面前。
“暖暖身子。”他的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辛苦了。”
没有问她在牢里过得怎么样,没有提自己为了救她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因为不需要。
他们之间的信任,早已超越了言语。他知道她能挺过来,她也知道他一定会来。
秦湘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那杯茶。温热的触感从微凉的指尖传来,顺着经脉,瞬间驱散了从骨子里渗出的寒意。
她低头,看着澄澈的茶水中自己苍白的倒影,那双坚定的眼眸中,终究还是蒙上了一层水雾。雾气越积越浓,最终化作一滴滚烫的泪,悄无声息地落入了茶汤之中,漾开一圈小小的、转瞬即逝的涟漪。
车轮开始滚动,马车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向着城中最繁华的朱雀大街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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